阿爾貝羅尼紅衣主教堪稱一個令人稱奇的人物,不是因為他出身卑微,自宗教改革之后,羅馬教會中也多了許多出身平平卻天賦出眾的人,他令人好奇的是,他曾經背叛過他的老師,當時的托萊多大主教——在從托萊多點火,而后蔓延到整個西班牙的反王室,正確地說,反哈布斯堡的暴動中,他赫然站在暴徒的行列里,而非國王、主教與大臣這邊。
換了另一個人,他的結局不是被處死,就是被囚禁,最好也不過是被大主教送到某個遠離俗世的海島上去做一輩子的苦修士,但看官方記述與他自己的回憶錄來看,他在托萊多暴動方才平息的那幾天就回到了老王宮,那時王太后已經去見了仁慈的天主,唐璜公爵也放出了國王因為悲痛而臥病在床的消息,大主教則宣布要做一場苦修來為西班牙祈福,還有的就是海軍大臣帕蒂尼奧,他倒是毫不掩飾地說自己在暴動中受了傷,需要養傷。
阿爾貝羅尼主教在回憶錄中,挺直白地這樣寫道:那時候(指談判結束之后),有一些好心人想要幫助我逃走,至少離開西班牙,免得我被國王與主教送上絞刑架,或是發配到某個修道院里去,但何塞比他們更早地找到了我。
一見到何塞,阿爾貝羅尼就知道事情可能不會如自己以為的那樣發展了。何塞等同于他的同謀,如果何塞已經可以自由地在外面走動,那么他的罪責可能得到寬免,雖然說,他覺得大主教要怎樣對他他都可以接受,因為從某個方面來說,他確實辜負了這位顯赫人士的期望沒錯。
不過他的緊張很快就變成了擔憂。
何塞告訴他說,大主教不幸受了傷,不過這件事情不能宣之于眾,只能以閉門苦修打發好奇的眼睛,當然,也不能說能瞞得了太多人,但只要能讓這樁丑事不至于成為平民茶余飯后的談資就行。
大主教的傷勢非常嚴重,耳朵和面頰的地方都不是致命傷,問題是這些地方很容易出現感染,而且大主教的腮幫幾乎被咬沒了,牙齒暴露在外面最少也有三分之二,沒有了肌肉不能咀嚼,也不能吸吮,他在痊愈之前只能喂點熱湯和粥,對他的康復很不利。
唐璜公爵拿來了他從法國人那里弄到的最新藥物,白色的藥粉可以防止大主教的傷口潰爛,但距離好轉還有段時間,這個時候,因為無論是大主教(他勉強支撐著用寫的來表達意思),還是帕蒂尼奧,又或是完好無缺的唐璜公爵,都不贊成讓原先的宗教首領耶穌會會士尼塔德來取代大主教的位置,首先尼塔德雖然入了西班牙籍,但還是一個奧地利人,其次尼塔德正是瑪麗亞王太后的支持者,他與王太后執政的結果人盡皆知。
于是,還不是教士的阿爾貝羅尼迅速被推上了大主教代言人的位置——好笑的是,大主教表示非常寬慰,也愿意信任自己曾經的弟子,因為阿爾貝羅尼已經證明了他是一個心懷慈悲的人,對權勢也不是太過心熱。
畢竟大主教有很長一段時間要避開人們的視線,在這段時間里,很容易形成權力真空,或是轉移,不在這里放個可以讓自己安心的人,大主教只怕要堅持戴著面具出來主持彌撒了——帕蒂尼奧也同意,唐璜公爵原先就是法國派,對阿爾貝羅尼的傾向有所察覺的他還想搭乘這艘順風船呢,王太后倒有可能反對,不過她已經死了。
阿爾貝羅尼忙完了王太后的葬禮之后,就接過了照料國王卡洛斯二世的任務。
這位后來的紅衣主教大人,在文筆上沒有什么值得稱贊的地方,但就是這樣的平鋪直敘,才讓發現了這本文札的人毛骨悚然——他詳細地記錄了卡洛斯二世最后的時光,連續十一天。
在阿爾貝羅尼回到老王宮之前,卡洛斯二世就因為“重病”而被放置在自己的寢室并涂抹了圣油,按理說,國王的御醫應該圍繞著他盡心竭力到最后一刻,不過大家都聲口一致地說,國王陛下拒絕任何治療,他說自己時日已到,應該去見上帝了,不需要任何人再來為他效力。
他既然如此虔誠,人們也只能隨他所愿。
在國王的身體上,阿爾貝羅尼這樣寫道,有許多處潰爛的瘡口,最大的一處在胸口,還有一些在肩膀,頭部和腿部,這些瘡口雖然因為時值冬日,房間陰冷,沒有太快腐爛,招來蚊蟲,卻開始出現了奇異的液化現象——國王的瘡口邊,皮膚亮晶晶的,并且鼓起,全是蓄積起來的水,這些水被放掉后,皮膚緊貼肌肉,變成了干燥的灰白色,并且往內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