瘡口雖然沒有潰爛,卻也沒有愈合的意思,它們就像是一張張饑渴的嘴巴,向空氣中散發著微乎其微的熱量,這些熱量引來了老鼠,它們焦急地從天頂,窗幔頂與壁爐上跳下來,圍繞著國王的身體跑來跑去。
接下來阿爾貝羅尼沒有說他是不是趕走了那些老鼠,不過后世的人們都覺得他肯定這么做了,也許還讓侍從設法搜索了一番,阻止老鼠再次跑進國王的寢室——這些是人們理所當然的想法,就算是對一個卑賤的囚犯,一個好人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老鼠嚙咬。
阿爾貝羅尼主教在寫完老鼠后就轉移了視線,他寫,國王從甜蜜的好夢中醒來了,他呻吟著,睜大眼睛觀察周圍的情況,他叫了侍從,叫了大臣,叫了托萊多大主教,叫了王后,叫了王太后,甚至還叫了與他關系不佳的唐璜公爵——當然,這些人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去辦,要么就是死了,或是有著其他無可指摘的理由。
反正阿爾貝羅尼都認認真真地和他講了。
國王突然變得憤怒起來——阿爾貝羅尼主教這樣寫道,言辭中帶著一點讓人不敢置信的漫不經心,他揣測說,國王一定是因為悲痛于自己的無能為力才變得如此暴躁,此時正是多事之秋,他卻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
也有可能他是過度哀慟,王太后死了,王后卻是“離開”了西班牙,卡洛斯二世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到了羅馬,取得了教皇英諾森十一世的庇護,并且以自己還是處子之身,婚約未能完成最后一步為理由,要求教皇宣布她與卡洛斯二世的婚姻無效,當然,這個申訴也代表了,卡洛斯二世現在唯一的兒子是個私生子,和他輕蔑的唐璜公爵一樣,沒有繼承西班牙王位的資格。
所以,卡洛斯二世快要死了,但繼承他的王位的人,可能就是他最厭惡的路易十四的次子,夏爾.波旁了。
雖然這種事情說給快要死了的病人不太好,但阿爾貝羅尼主教是被無數民眾崇敬的圣人(他死后確實封圣了)整理這本札記的人,只能說這位主教大人過于率直了一點。
在阿爾貝羅尼的描寫中,他沒有一點遮掩地用了“絕望”這個詞,卡洛斯二世哀嘆說:“這是上帝賜予我又奪走的帝國。”又說:“朕已經一文不值了。”
如果有人要說,阿爾貝羅尼主教在這里的記述有著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那純屬錯覺,阿爾貝羅尼,一個圣人,他幾十年如一日地將慈悲拋灑在整個西班牙,尤其是那些窮苦之人的身上,怎么可能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國王呢。
阿爾貝羅尼說,在聽說了自己的國家將會被交給路易十四的兒子后,卡洛斯二世幾乎就沒有一時安寧,他不斷地要求見這個見那個,但那些人真的到來時,他又因為高熱昏厥過去了,有時候他也許醒著,卻因為病痛的折磨而根本無法保持應有的儀態與理智,說不出任何可用的旨意來。
“國王非常痛苦,他說,他的脊背就像是被拘束拷拷著的人,”在這里阿爾貝羅尼主教特意解釋了一下,拘束拷就是一種相對于拉肢架的刑具,拉肢架是將人拉長直到四肢脫臼,拘束拷就是強迫人蜷縮在一起——從幾小時到幾天,最先感到痛楚的就是脊背。
然后是窒息,也就是呼吸困難,卡洛斯二世抱怨自己的胸口猶如被壓了一塊巨石。
他的四肢在幾天后從指甲尖開始變黑,這時候他的瘡口終于開始腐爛發出腥臭的味道,他需要將嘴巴張大到極限,不然就沒法吸入足夠的空氣,他斷斷續續地發出了微弱的哀鳴與哭叫,可惜的是,阿爾貝羅尼這樣寫道——沒人能夠幫他。
就算是這樣,國王依然堅持活著,房間里的骯臟氣味早就蓋過了圣油與沒藥的香氣,阿爾貝羅尼舉著蠟燭,仔細地觀察著那具“像是會呼吸的尸體”,還是“掩埋了很多天的。”他這樣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