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到甬道的末端,在一個小房間里,一個士兵打開了地上的圓形木門,他們從木門下的梯子逐一爬下去,落地后侍從就聞到了一股濃重刺鼻的煤油味兒,在海船上這種氣味并不罕見,但也沒有這樣濃重的。他不禁感嘆了一句,坎寧安笑了,“你不知道,孩子,原先我們用豬肉和牛油的時候,那股味兒還要令人作嘔呢!”
軍隊里一直有大量采買動物油脂的傳統,事實上,與人們以為的不一樣,這些油脂不是進了士兵們的嘴巴,大多數都用來給金屬器具與武器潤滑去銹了,海軍的用量比陸軍還要驚人,因為海船上除了火炮、槍支、船錨軸承鐵鏈等金屬物品,還有很多重要的裝置也都是黃銅或是黑鐵的,在茫茫大海上航行,一個關鍵位置的小零件有時候可以掌控上百人的生死,所以海軍用起油脂來,只有比陸軍更多,更頻繁。
這種狀況在路易十四的學士們分析與蒸餾出了煤油后得到了很大的緩解,比起動物油脂經過發熱、腐爛后產生的濃稠腥臭,煤油的氣味就算有點刺鼻也可以忍受,還有人覺得這種氣味相當合胃口呢——坎寧安就是這樣的人,他深呼吸了幾次,空氣又潮又熱,混雜著煤油氣味,真像是到了地獄,但……正是令人爽快啊!
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體型龐大的蒸汽機,龐大到什么程度呢,他們足以在里面穿行,觀望,侍從看不懂也無法分辨什么是飛輪,什么是調速齒輪,什么是連桿,什么是曲軸,但每一次氣缸拉動活塞后產生的訇然巨響都讓他頭昏目眩,他看到身前的艦長正在和某人說話,但什么也聽不清——雖然看姿態他們正在大喊大叫,可他的耳朵里只有“碰啪!碰啪!碰啪!”的聲音或是嗡鳴,除了這個之外什么都沒有。
工人們在狹窄的通道里走來走去,他們注視著像是鐘表卻要大得多,大到足夠裝進一個孩子的壓力表,不斷地轉動轉輪,扳下閥門,提起操縱桿,他們這樣做,每一次都會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侍從偶爾能夠聽到一兩個詞,但他聽不懂。
他的腳下輕飄飄的,從縫隙間噴發的霧氣,灼熱的金屬與黑洞洞的地板,都讓他感覺不那么真實,他一路跟著艦長往前走,穿過一整個大艙室,只覺得渾身就像是被烈火灼烤著那樣,“這里就是鍋爐房了。”坎寧安說。
他們站在一個類似于跳板但有圍欄的地方,下面就是堆積如山的煤炭與一二三四……六座大鍋爐,工人們正在往里面投入煤炭。
蒸汽機的艙室讓侍從不由得聯想到了怪物的肚子,那些纏繞在一起的滑閥機構就是它的喉嚨,氣缸就是它的肺,轉動的飛輪與曲軸就是搏動的肌肉,鍋爐房呢,它應當是怪物的心臟,數之不盡的新鮮血液從里面被泵出,沿著血管似的進汽管被送到正需要它們的地方。
“這東西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能停,它貪得無厭,一刻也不能停止吞噬。”坎寧安注視著鮮紅色的火焰說。
侍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攀上梯子,重新回到甲板上的,但一回到甲板上,他就立刻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坎寧安給他一杯朗姆酒,他接過杯子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顫抖個不停。“這沒什么,”坎寧安安慰他說:“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大家伙,也比你好不到哪兒去。”
侍從定了定神,發出了一聲意義難明的嘆息,他一邊謝過了坎寧安的慷慨,一邊環視周圍,確定他們身邊沒有其他的人才問道:“所以您才說,就算是有了鐵甲艦,沒有蒸汽機……”
“也不能這么說,”坎寧安喝了一大口酒:“看看我們頭頂的桅桿與風帆,鐵甲艦一樣可以依靠風力航行。”
“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