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些教士臉上流露出來的困惑,大主教簡直要笑出聲來,他們大概認為,始終沒有轉移過的西班牙宗教中心之城托萊多,應當很好煽動才對,殊不知這里的居民已經經過了卡洛斯二世與宗教裁判所的事情,羅馬教會的公信度已經降到了最低——那件可怕的事兒距離現今不過區區數年,人們的記憶力可不會那么差。
當初的暴動雖然還是被平息了下去,但就算給了大主教沒有絲毫掣肘的權力,他也要用余生來洗脫卡洛斯二世帶給民眾的污穢與罪孽,更何況,在路易十四為卡洛斯三世加冕之前,他還在和唐璜公爵,哈布斯堡一派的貴族,以及帕蒂尼奧一系你爭我斗,難分勝負呢。
民眾們對上帝的愛不容置疑,但對教會的就很難說了,他們可不明白宗教裁判所的大人與教會中的大人有什么內情,什么糾葛,什么不同……教士們曾經樂于用宗教裁判所這根沉重鋒銳的鞭子來抽打、威懾民眾,現在也要承受這柄武器反噬后帶來的傷害。
“一群愚昧的畜生!”一個教士宣講到口干舌燥,但得到的回應還是寥寥無幾,讓他情不自禁地罵了一句,并且吐了一口唾沫。
落在大主教袍子上的唾沫只有一星半點,但出于憐憫,他還是提醒了一句:“可敬的先生,”他對那個教士說道:“知道上一個這樣稱呼他們的人怎么樣了嗎?”
“怎么樣了?”
“角斗場里還留著他的油脂和骨灰呢,你去就能看到,”大主教描繪道:“黑黑的一片,可清楚了。”
“……”教士瞪大了眼睛,他顯然不是托萊多的教士:“你在胡說八道吧。這里是托萊多。”
“對啊,”大主教說:“這里是托萊多。”他發出期期的笑聲,走回了自己的宅邸,他的宅邸里住滿了教士,但奇異的是沒人注意到他,他回到房間,精疲力竭,甚至沒有氣力脫掉偽裝,他想起他看到的民眾,一個個身形枯槁,面容慘白——他想不起他們應該是什么樣子,但他仿佛還記得腓力四世才即位的那幾年,那時候他剛成為大主教,正是志滿意得的時候,那時候的托萊多也沒有被糟踐到現在這個樣子,貴族們在山地間建起自己的堡壘與宮殿,平民們一個節日接著一個節日地慶祝,從圣安東的火把節,到鮮花馥郁的貞女節,再到奉獻鵪鶉與兔子的圣徒節,相互施舍的賽維拉山區節日,一月份的狂歡節,二月份的戲劇節,復活節人們要去朝圣,圣喬治節在四月份,還有圣馬可節,在那天人們都要吃雞蛋香腸餡餅,還有各種朝圣活動……傳道圣徒紀念日,人們讓大白鵝賽跑,狗和兔子相互追逐,跳舞,歌唱,模仿基督降臨的那一時刻……
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些都消失了呢?當然,它們當然會消失的,當人們的口袋里再也掏不出一個子兒,孩子們餓得面黃肌瘦,母親要在晚上睡覺的時候“誤壓”死身邊的嬰孩;年輕的戀人被迫告別,男孩在泥濘的戰場上發出最后一聲呼喊,女孩為了一家人的生計要去做不道德的買賣,教士們卻在晃動著贖罪券與募金箱們恐嚇信徒為了自己和家人能夠上天堂而榨盡最后一點血淚的時候……
誰還能有力氣,有多余的錢財,有那個心思去歡笑,去玩樂呢?
教士、貴族、國王,他們輪番享用著這枚甜蜜的果實,但誰能想到,它也有徹底干癟的那一天呢?它曾經富有得如同地上鋪滿黃金,樹枝上掛滿鉆石一般。
大主教甚至不能苛責任何人,包括腓力四世,因為他自己也沒注意到。好笑的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托萊多的民眾已經退到了懸崖邊緣的時候,居然還是因為自己的弟子,他曾經因為阿爾貝羅尼的背叛憤怒過,不,現在想起來,應該是因為驚恐而升起的畏懼所偽裝成的怒意吧。
“篤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