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察到了什么呢?馬扎然主教說過,從亞瑟王開始,只要是君王,就必然會在身邊豢養巫師,即便是最虔誠的國王也是如此,就像他們一手持利劍,一手就要持盾牌,而利用狼人或是妖精,魔怪的統治者也不在少數,路易豢養巫師和狼人,與血族親王關系親密,一時半會也許無人知曉,但教會一定一清二楚,但他們不會輕易地指認一個國王有異端的嫌疑,這對羅馬教會也太危險了——他們需要切實的證據,或是說,哪怕只是半真半假的流言,他們要撼動路易在貴族與民眾心中的地位,就像是他們曾經撼動了神圣羅馬帝國皇帝亨利四世的寶座。
至此事情的發展脈絡就變得清晰起來了,教會固然要用瘟疫給險些重演了阿維尼翁之事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一個深刻的教訓,也是要讓法國重新衰弱下去,免得教會遭到第二次真切的威脅,同時,正在洛林就總督一職的奧爾良公爵也給了他們可乘之機,若是國王置之不理,或是忍痛放棄,他們一定會乘機挑撥宗室與國王間的關系,若是國王要保證自己的弟弟無虞,不會被瘟疫侵害的血族難道不是最好的求助對象嗎?
但教會甚至沒有舍得讓出一個紅衣主教,在這里的只是巴拉斯,一個可以被隨時放棄的可憐蟲,在看到以拉略的時候他就露出了絕望的神色,他可以回到羅馬,可以繼續做他的修士或是教士,但此生要想更進一步是不可能的了……
“那些吸血鬼呢?”他問。
以拉略用看瘋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于是從車夫開始,每個人都離開了馬車,摘下了兜帽,他們都是將頭發修剪成了圣保羅式的修士,神情肅穆,對這個曾經的大審判長,他們同樣又是鄙夷又是憐憫,也許巴拉斯只是厭倦了做棋子或是工具,武器,但他選錯了人,羅馬教會的墮落,別人不知道,他們還能不清楚?若只是為了權勢和享樂,他就更不該選擇羅馬,羅馬的政治體系是從教會誕生后的一兩百年里被確定下來的,他們作為異類,一開始就被排除在外,那些主教怎么會輕易允許一個外人加入其中,更不用說,巴拉斯還是里世界的一員,羅馬的主教們只希望能夠將他們牛馬那樣的奴役,可不會和牛馬平起平坐。
“沒有吸血鬼,這里只有吸血鬼的敵人。”以拉略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我們正是要去調查南錫的瘟疫是否是由巫師或是黑暗生物引起的。”他看向把自己藏在教士身后的雷維尼子爵:“子爵先生,您可以把國王的文書還給我們了。”
雷維尼子爵遲疑了一會,而后他眼前突然一閃,鐵手套里就空空如也了,他驚駭地看向巴拉斯,羅馬來的主教特使,卻發現他面沉如水,一言不發,馬車里,馬車外的修士們每個都懸掛著銀十字架,在火光下熠熠生輝,面色紅潤,姿態從容,看上去都不太像是傳說中的吸血鬼、
以拉略沒有和他們繼續糾纏下去的心思,既然在這里的人只是一枚棄子,他隨手指派了兩個修士走上前,他們一人一端,輕而易舉地就將那株要幾十個人才能搬動的大樹挪到了一邊,車夫與乘客上了馬車,馬車再次疾馳而去,將那群茫然無措的人拋在身后。
——————
國王既然已經知道了教會的打算,就不可能自投羅網。巴拉斯要等待的人,或者說,吸血鬼本來就沒必要如同人類般的長途跋涉,他們將自己偽裝成了醫生,瘟疫醫生,在當時總是要穿著黑色的斗篷,帶著及肘部的手套,臉上罩著鳥嘴面具,自從黃銅邊框的圓圈眼鏡里看人。間隔著模糊的鏡片,厚重的衣服,陽光也很難對他們造成傷害,人們更是對他們避而遠之,他們在白天策馬疾馳,在晚上的時候就丟下馬匹,化作煙霧被風推著走,反正他們或是國王也不會在乎那么一點購置馬匹的錢。
所以他們到洛林的時候,甚至比以拉略等人還要早,因為可以從荒野走,他們根本不會遇上教會的人。
只是在化身蝙蝠,掠過夜晚的南錫時,他們也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陣顫簌,教會的惡毒簡直令這些非人也難以想象,從天空俯瞰,他們看到的全都是一群群的人,他們或是仰倒著,或是匍匐著,但更多的人正在攀爬城堡,就像是一群群的螞蟻在攀爬一個裝滿蜜汁的酒杯,為他們照亮的是起火的密林,濃煙直接升向漆黑的夜空,火光照亮煙竹,從煤黑色到赤紅色,再到明亮的金黃色變換不定,這樣的美景令人心曠神怡,如果不去關心它的來歷。
“我們什么時候進入城堡?殿下?”提奧德里克麾下的一個伯爵問道,作為梵卓血族的一員,在摘下面具之后,露出的是一張蒼白而又文雅的臉,除了那雙血紅的眼睛,大概不會有人將他視作一個異類,但他在梵卓家族中地位穩固,就代表著他的雙手之中必然沾染了不少鮮血。
“事不宜遲,黎明到來之前我們就要進入城堡。”提奧德里克說,因為有女巫的渡鴉,所以他們知道奧爾良公爵菲利普暫時還未染上瘟疫,但黑死病的蔓延總是悄無聲息,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身上就會起了膿包,開始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