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四位瘟疫醫生和學生們有幸看了一場最為不倫不類的游行,大家都知道,胡格諾派作為加爾文教派在法國的衍生宗教,它的教義與儀式都與上帝教派有著許多不同的地方,但現在他們不但看到了圣像,也看到了救世主十字架和圣物盒,而作為這場游行的主導者,首腦和圣徒,安福爾家族對此竟然能夠視而不見,尚博朗斯先是憤怒,幾分鐘后就又平靜了下來,想來也是,在這幾十年來,也有三分之一的胡格諾派教徒背叛了信仰,皈依了上帝教派,這沒什么可指責的,就是顯得異常可笑。
除了他之后,其他人就是在可笑之余還有點絕望,他們只希望這場游行持續的時間能長一點,也許下一刻就有人來拯救他們了,而老安福爾或許也想到了這點,他手持圣經,大聲地叱罵了這群帶來疫病的魔鬼,做出可怕的宣判,人們一擁而上,對他們一陣痛打——尤其是那些患了天花的人,也許他們以為,只要用力痛打這些魔鬼,圣徒就能看到自己的虔誠,將疫病從他們的身上祛除了。
等到這些人都被打得奄奄一息了,他們才被綁上粗陋的火刑架——就是一根尖頭插入地面的樹干,樹皮都沒有剝干凈,村民們熱熱鬧鬧地聚集過來,往他們的腳下堆積稻草和樹枝,“太糟糕了,”馬爾比基情不自禁地說:“我們會先被煙熏死,我們的肺里會充滿了黑色的灰燼,等到人們解剖我們的時候,他們會發現,我們的肺部就像是著了火。”
“那么您想要勸勸他們把這些東西先曬干嗎?”西頓漢姆說:“我倒希望您能,不過這位圣徒似乎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比一個牛倌更有頭腦的牛倌,”他評價道,一邊看著旁邊的尚博朗斯。
尚博朗斯也看清了老安福爾的把戲,他也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免疫的,但他可以借此鼓弄唇舌,就如一個羅馬教士那樣蠱惑那些村民們,等疫情過去,存活下來的信徒就是他最可靠的打手與屏障,也許等他們到了法國之外的地方,他就會變成一個真正的圣人也說不定,他不是一個虔誠的上帝教徒,更不是一個虔誠的胡格諾派教徒,但就是這種人,才能在宗教的舞臺上戴上最亮的光環——所以他們非得死不可。
火燒起來了。
正如馬爾比基所說,首先升起來的是煙霧,白色,灰色與黑色,他們先是咳嗆,腳下感到一陣陣令人絕望的灼熱,他們還聽到老安福爾在詛咒魔鬼,稱他們是群最卑賤的巫師,宣稱要把他們的殘肢余燼丟到沼澤里。
這時候醫生們的眼睛已經完全睜不開了,但聽力最好的馬爾比基突然聽到一個女人在說:“……把魔鬼掛在嘴邊,魔鬼可是說到就到。”
這句話完整地來說,應該是,向上帝祈禱,上帝未必總能聽見,但若是把魔鬼掛在嘴邊,魔鬼說到就到——老安福爾驚駭地盯著那個女人,她笑吟吟地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簡直就像是從空氣里走出來的,村民們的鼓噪也一下子沒了聲音,是啊,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燒死任何一個“女巫”,無論她是有罪的,無罪的,聰明的,愚笨的,又或是美麗,丑陋的,生孩子或是不生孩子,反正他們都是弱者——這些瘟疫醫生也是如此,雖然他們平時都是他們不敢觸及的大人物——但在圣徒的推動與攛掇下,他們也可以表現的非常大膽,而且與對付村莊里的孤寡老太婆不同,這些高高在上,連內衣都是絲綢的先生,生死也操控在他們手中的感覺,是任何劣酒或是游女都比不上的。
可是……一個這樣出現的女人,就說明了她并非凡人。
老安福爾的大兒子猛地喊了一聲,舉起了手里的火槍(尚博朗斯的那把),猛地扣動扳機,他以為可以一舉殺死這個女巫或是幻覺,但子彈在槍管里爆開了,鐵片與彈丸噴射到他的臉上,他的嘶叫都變得模糊,血液飛濺到了老安福爾的臉上。
女巫輕輕揮舞了一下手臂,火刑架下的火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