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萊狄夫人跪伏在國王身前,不敢說話,也不敢抬頭。
路易并沒有米萊狄夫人以為的那樣憤怒——他很清楚,在治理一個如法蘭西這樣龐大的國家,甚至還想要拓展原先的領地時,統治者必然要有所取舍,而加約拉島就是被舍棄的一方——在征伐佛蘭德爾與荷蘭的時候,除了加約拉島的巫師,國王就沒有再考慮加約拉島的事情,就連科隆納公爵,雖然被路易帶在身邊,也是因為他是科隆納公爵,而不是里世界的一個巫師——路易就像是在教導王太子那樣地教導他,也是希望他不至于局限在加約拉島,而能夠看到更遠的地方。
而瑪利.曼奇尼的敵人只怕不比路易少,她并不是那種熱衷于權勢的女人——但生性執拗,脾氣狂暴,以至于在征服加約拉島的過程中,做了許多幾乎無法挽回的事情,在米萊狄夫人還在加約拉的時候,米萊狄麾下的巫師們可以與曼奇尼家族的巫師們占據人數與力量上的優勢,但這次慶祝宴會上,科隆納公爵與科隆納公爵夫人,以及米萊狄都必須出席,以保證她們在人們心目中的位置,這樣他們在離開巴黎和凡爾賽之后依然可以作為國王的喉舌與手腳。
問題是,僅僅這么幾天的空白,就被曼奇尼的反對者們窺中了時機。
那些大家族的巫師們,沒有愚蠢到直接與國王對抗,他們只是奪取了先是被議會把控,后來被曼奇尼家族把控的基石之墻——路易還記得那些用巫師的靈魂砌筑起來的高墻,他們用“鑰匙”——也就是魔法改變了基石之墻的甄選范圍,將其縮小到曼奇尼家族的巫師,以及他們的支持者,甚至是尚在外界,也就是那些為國王效力的巫師都無法通過的地步,而里面的巫師也無法離開,就像是德龍等人滿懷憎惡說過的,加約拉島嶼上的巫師已經不多,他們憑借著之前囤積起來的物資,可以固守五年甚至十年。
問題是,科隆納公爵已經十二歲,兩三年后國王就要為他尋覓締結婚約的人選,雖然國王可以將佛蘭德爾或是荷蘭的某個地區冊封給他,但對于路易的那不勒斯戰略毫無作用——在路易的計劃中,加約拉島雖然狹小,但很適合被作為對西西里與那不勒斯的據點與跳板——鑒于西西里與那不勒斯王國現在依然屬于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
就像是法蘭西在攻打羅馬的時候,事實上是賄賂了熱那亞人以科西嘉島作為中轉站那樣,法國要奪取位于意大利靴子尖端的那不勒斯與西西里,要么就是穿過瑞士,神圣羅馬帝國,米蘭,托斯卡納……要么就是以撒丁島或是西西里島作為立足點,所以位于撒丁島與西西里島中間,不為人所知的加約拉島就顯得十分重要,路易已經做好準備——這幾年來他一直不斷地從加約拉島上抽空人力就是為了這個,等到加約拉的里世界只余下一個空洞的軀殼,他就著手將那些不可一世的家族全都驅趕出去,用自己的長子與軍隊取而代之。
到時候,是直接進攻西西里與那不勒斯,又或是反手對撒丁島(屬于奧地利大公利奧波德一世)造成威脅,都要看他的意愿。
路易甚至都在考慮現在就開始收買紅衣主教,甚至教皇,來換取波旁家族對那不勒斯-西西里兩地的所有權證明。這都是幾年后的事情,他對加約拉島的要求并不高,因為路易也很清楚自己對加約拉島付出的心力甚至不如佛蘭德爾,佛蘭德爾之上是荷蘭,荷蘭之上是法蘭西,他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但——那些死灰復燃的余孽確實給他造成了一點麻煩,而且巫師的里世界,可不止加約拉島一個地方,路易那些針對里世界的做法,一些巫師認為是巫術復興的好時機,就像是梅林輔佐亞瑟王,他們也可以輔佐路易十四,或是他們的君王;而另一些巫師認為這是離經叛道,就和阿涅利等家族那樣,他們認為巫師們要對與魔法無緣的凡人卑躬屈膝是一種十分荒唐的事情。
就米萊狄夫人搜集回來的情報來看,加約拉島確實成為了巫師、修士與其他里世界居民們目光聚集的地方,他們都在靜靜地等待著結果。
所以說,如果加約拉島重新被巫師們閉鎖起來,不但那不勒斯-西西里戰略要被擱置甚至放棄,就連路易幾乎已掌握在手中的里世界,也要再一次從國王手里逃離,巫師與凡人之間的高墻會被重新筑起,巫師對凡人的輕蔑必然達到另一波頂峰,而法蘭西,或是任何一個君王,又要開始忍耐這些具有天賦的不凡之人——這些即便身在宮廷,也仿佛位于另一個世界的“東西”,不是臣子,不是子民,甚至不是同類。
路易之前所有的設想與籌謀就全都成了一場空。
“我不能怪你,米萊狄夫人。”國王說,語氣中并沒有很多違背本意的成分,米萊狄在他的示意下站了起來,“為了得到荷蘭,我幾乎可以說是抵押上了半個法國,其中也有您,您固然無暇對加約拉島的事務事必躬親,我難道就曾經關注過它嗎,我只能說,這些巫師選擇的機會太好了,事實上,我已經準備,向托斯卡納大公的女兒求婚——為了我的長子盧西安諾,同時也要對加約拉島做一次清理,”他輕描淡寫地說,而米萊狄夫人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她對國王的手段十分了解,甚至可以說,太了解了。
“只需要幾天時間,”路易幾乎有點孩子氣地說:“等我將凡爾賽與巴黎的眼線都打發干凈了,我就準備公爵夫人和你做這件事情,但,”國王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打了幾下:“現在我不能再讓瑪利.曼奇尼離開我的視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