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無視了進屋后變得愈發濃郁惡臭的氣味,目光掃過那些缺頭少身的河魚尸體,和地上零星散落的凝固暗紅,將注意力定格在了角落里的一灘黃白相間的混合物上。
看得出來,有人受不了這間廢棄舊屋里的熏天臭氣,在那里將腹中消化到一半的食物吐了個精光。
不過埃里克關注的并非那灘令人反胃的臟污,而是幾片散落在旁的魚鱗般的薄片。
他越過地上那些尤為腥臭的死魚尸體,來到那幾瓣鱗片旁,從工人制服的口袋里掏出備用的布片廢料,隔著一層阻擋物將那些鱗片撿起。
這些鱗片看似與普通的魚鱗沒什么區別,只是尺寸比河魚的魚鱗來得更大了些,整體質感呈現透明,隱約泛著暗綠色的光澤。
——仔細想來,要隨身攜帶各種各樣奇怪的備用物品,還是他剛入職時,史蒂夫教給他的第一個小技巧。
當時埃里克還只是個剛成為代罰者的毛頭小伙,以為成為了“水手”就能輕松解決那頭上岸殺人的水鬼。誰知那水鬼是頭經歷過變異的怪物,哪怕在岸上的速度和力量也不遜色于低序列的非凡者,甚至面對三名代罰者的圍攻也毫無畏懼慌張,狡猾地制定了殘忍血腥的突圍計劃。
變異水鬼打算至少殺死一人再跳入河中逃逸,而埃里克便是被它挑選中的突破短板。
若不是有經驗老道的史蒂夫在場,大聲呼喊著讓他閉眼屏息,然后擲出了自制的辣椒粉包,變異水鬼本能地揮舞利爪撕裂了這枚“炸彈”的外殼,旋即眼鼻便被劇烈的疼痛刺激,陷入狂亂,否則只怕被水鬼利爪撕碎的,就該是嚇傻在原地手腳僵硬的埃里克了。
然而現在,此時此刻。
埃里克手捧著那幾枚不起眼的鱗片,感覺到了久違的四肢冰涼。
最近數日間,只要有機會,他就會跟蹤史蒂夫,跟蹤那位待他嚴厲、如師長如父親般的資深代罰者。
老史蒂夫的異常,瞞得過別人,但瞞不過近兩年來在他教導下逐漸成長、逐漸變得成熟獨立的埃里克。
就像是他們搭檔時會有的無言默契一樣,埃里克同樣向代罰者小隊的其他成員隱瞞了史蒂夫的反常行為,絕口不提自己覺察到的可怕征兆。
因為他深知,與老史蒂夫一樣,他可靠又值得信賴的隊友們是如何看待失控者,或者說有失控跡象的非凡者的。
怪物。
守護者陷入瘋狂的末路,就是他們曾經親手處置過的那些怪物。
埃里克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如果被老史蒂夫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通怒罵。
就像他之前曾憐憫過那個死在提利爾倉庫的“碼頭區怪物”,他覺得那或許并不是完全無法溝通的異類,只因為對方救過一個試圖跳水自殺的女工。
那老史蒂夫呢?
那個老家伙明明是那么的嚴厲,那么的自律,幾十年如一日地恪守著自己代罰者的身份,默默守護著這座城市和生活在此的人們。
為什么他會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為什么他會半夜獨自來到碼頭區的廢棄舊屋,啃咬著早已死去的河魚再嘔吐出來,不時還會發出嘶啞痛苦的吼聲?
為什么……他所在的小屋內,會留下這幾片透明的暗綠鱗片?
埃里克的心中浮現出一個猜測,一種可能,但他拒絕接受這種假設,它太殘酷、太無情,幾乎能從他的身心狠狠剜下一大塊滴著血的肉來。
埃里克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的那座廢棄舊屋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左手正緊緊攥著口袋中那片包裹著怪異鱗片的碎布,腳步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擁擠狹窄的碼頭小巷,而每一個路過他身側的人都會努力讓出一點空間,試圖與這個身上發出怪異惡臭的家伙保持距離。
渾噩之中,滿是嘈雜的市井聲響里,幾個不甚清晰的音符跳入進來,瞬間將埃里克從噩夢般的思緒泥沼中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