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至今已有七歲,不是沒有哭過,比如拿辛辣之物熏眼,也流過眼淚,證明雙眼淚孔完好,但卻未曾因哀傷或疼痛哭過,也從不生氣,卻天生歡喜,見什么都新奇,對什么都歡喜。
楊夫人第一次哺育他,小兒第一次進食,這個剛剛降生的嬰兒竟然樂出了聲,那是他初品人間的第一口味道。
第一次感受風吹,他新奇,甚至閉眼去聞,就像能聞到風的味道一樣。
初次聽見雷鳴,他也新奇,竟然伸出圓乎乎的嬰兒小肥手去夠,好像真能把雷聲抓下來一樣。
見春光明媚他高興,見暴雨潑街也高興,見到秋掃落葉他高興,見到落雪滿庭也高興。
無事不歡,無時不笑。
待到剛剛會走,自己跌倒碰上尖石摔破手臂,血流如注,父母親擔憂的不得了,可楊家小兒望著自己手上傷口都能樂上老半天。
他舉起小手,得意洋洋地向父母炫耀展示,象是在說:你看,是血啊,紅色的。
這個癡兒開口也較晚,待到會開口講話,就經常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來,思維也是易于常人。
見父母勃溪齟齬,他既不害怕也不勸阻,反倒象是遇到了極其好玩的事情,自己在那樂不可支。
楊淺為此子起名楊樂,字言笑,也算名副其實。
只是楊夫人每次喚兒名諱之時,心情總莫名哀傷,心中盼著再為楊家填一個正常的男丁才好,否則太有負楊家。
對于這個癡兒,楊淺便翻醫書古籍也未找出癥結所在。
若說他兒是傻子,楊淺是打死都不認的。
他認為自己兒子在很多方面著實都些天份,只是五感不全,缺少常人情感,好在六覺靈光,且十分靈光。
楊樂少與鄰里同齡小童玩耍,最重要的是鄰里孩子也不愿帶著小傻子玩,但他總能自得其樂。
五歲時,庭院中最大的柳樹日漸枯萎,家丁圍樹漬水灌溉無解。
小楊樂正在院中挖著螞蟻洞,挖的不亦樂乎,累得滿頭大汗,頭也沒抬隨口道:“澆水無用的,里面好多蟲,那樹中間被蟲子盜空了。”
楊淺聽到驚奇,自是不信,那柳樹少說也有二十年了,剛來嘉陽買這院子時,那樹就在了。每年春生抽芽都很正常,近些時日才見枯黃,再說樹外邊并無蟲洞。
出于懷疑,楊淺仍讓仆人把樹從中鋸開,結果大吃一驚,樹干內部業已中空,里面盤滿天牛蟲幼崽和蟲卵。
楊淺問兒子何以得知,他那憨兒竟然理所當然:“我聽到的,他們在里面吃東西,好大聲的。”
雖然五感不全,喜怒哀樂有缺,但從這天起楊淺還讓兒子早早開蒙了。
第一年私塾先生給他反饋說楊樂堂上從不作答,或是胡亂提問或是自玩自樂,咿咿呀呀自語,不知道笑個啥,完全不聽授課,也不遵從規矩。可能孩子送學堂太早了,書院中屬他最幼,怕是挨欺負了回家都不會學嘴。
原指望楊淺聽他這般描述會心疼兒子,將楊樂領回去,哪知這個心大的父親竟然安慰起先生說:“無礙,我兒挨揍也都是笑著挨的,從不會哭的,若是傷了,有我這現成的大夫,自會醫他。再說他也不會一直挨揍,相信長大些會好的,到時就曉得還手了,也許明年就好些了。”
又過一年,先生又滿臉愧疚地上門,勸楊淺道:“我已盡力,別的孩童《千字文》已學過半,你兒《三字經》一句都未學全,一年下來仍不會握筆,我看天資實在有限,筆墨文章未必適合令郎,何必勉強于他。”
楊淺卻很堅持,他認為楊樂既然天生五感有缺,早做開化啟蒙或許有補。天資有限又如何,不出眾又如何,勤能補拙。
直到他無意中發現楊樂七歲能成詩,楊淺心中暗罵先生一句:去他娘的天資有限,你兒子才天資有限,你兒子才不出眾呢。我兒子,我楊家的兒郎搞不好是天才呢。
七歲的楊樂在一個月夜,望著庭前皚皚白雪,自己默默吟起:
皓色生白玉,
寒光染瓊臺。
凌風拂梅過,
月照冷香來。
楊淺聽到驚了,久久不能回神。
他與夫人說起,夫人不信,說他許是聽錯了。
他問楊樂讓他再念一遍時,他那憨兒樂不可支:“早忘了,爹爹喜歡?呵呵,那好,我再給你做首打魚詩如何。魚兒魚兒大如牛,魚餌一下牛點頭,牛點頭來我收鉤……”
楊淺聽到兒子又嬌憨癡傻起來,心想這要他怎么跟別人解釋他兒真不是傻,有時候還挺聰明的,只是有些癡,時好時壞,有些不同尋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