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復而低下頭去,捻住一根琴弦。
氣度不凡的年輕道人一擺手中所執拂塵,淡笑道:“師尊曾經說過,破后而立,不破不立。看來你這次墜境,可謂是因禍得福,雖然損失一雙眼睛,但是心眼之透徹,卻能看破貧道的蹤跡,實在不俗。”
女子將懷中的古琴平放于身前地面,輕聲道:“顏掌教深夜來我這妙音閣,總不會是做偷香竊玉的勾當吧?”
至今仍是童子之身的道搖頭笑道:“玉姑娘說笑了,當年我們三人同聚于帝京城,你與蘇云媗較技斗法,不分勝負,可后來你再對上位居少玄榜之首的紫府客,卻能將其逼入近乎死地的絕境之中,由此看來,高下之分已定,無需再言。”
女子又抬頭“看”了眼這位名動天下的正一宗掌教,說起來他們也算是老熟人了,除了帝京一戰時曾經有過合作,她的好友蘇云媗還要與此人結成道侶,從一點上來說,可謂是淵源頗深,只是經歷過一場大起大落之后,她的心境卻要比起之前多有變化,此時直接問道:“你想見紫府客?”
被猜透心思的顏飛卿沒有遮遮掩掩,坦然道:“貧道的確想見他,不過不是想要殺他,而是有些話語想要與他分說。”
女子伸手做了個請坐的動作,輕聲道:“我倒是在前不久剛剛見過他。”
顏飛卿來到女子對面位置,在蒲團上盤膝而坐,說道:“意料之中,只是按理來說,如今的紫府客應該不是你的對手才對,可你為何要手下留情?”
女子沉默不語。
旁人可能不知,但顏飛卿這位正道第一大宗掌教一定知道,她如今已經恢復了先天境的修為,甚至距離重新踏足歸真境也只剩下一步之遙,否則師門也不會放她離開山門,更不會讓她繼續穩坐羽衣使的位置。可她在見到李玄都的那一刻,卻鬼使神差地將自身修為壓制到抱丹境,然后兩人堂堂正正地打了一場,最后她“愿賭服輸”。
顏飛卿將手中的白尾拂塵放在身旁,繼續說道:“吾知所過矣,將改之。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女子微微皺眉,問道:“顏掌教打算如何去改?難道是扶持晉王?”
顏飛卿搖頭道:“權宜之計罷了。”
玉清寧將雙手置于古琴的琴弦之上,緩緩說道:“當年帝京一戰之后,這架七弦琴的七根琴弦皆斷,如此修復了三年,也不過續好三根琴弦而已。如今的天下就像這架‘九天玄音’,毀壞只需一夜功夫,可修補卻要數年甚至是數十年的時間。儒家亞圣云:‘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也;思天下有饑者,猶己饑之也。’天下二字,億兆生靈,系于鼓掌之間,望慎之。”
顏飛卿望向玉清寧,鄭重道:“玉姑娘所言極是,正因為如此,我才想去見一見這位紫府客。”
玉清寧伸手撫過那四根已斷的琴弦,一時間有些戚戚然,長嘆一聲,“我見他時,他曾說過當今天下的同齡男子中,唯有你一人能入得他眼,既然他都這樣說了,那么你要見他,我也不應阻攔。只是勸你一句,莫要為難于他。”
說話間,玉清寧屈指一彈,一點靈光飛入顏飛卿的眉心。
顏飛卿再次稽首一禮,然后起身離開煙雨樓。
在顏飛卿走后,十六盞明燈又依次熄滅,使得殿內再次變為漆黑一片。
黑暗之中,玉清寧抬起頭,輕輕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