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太監姓陳,單名一個“舫”字,是司禮監首席秉筆柳逸的干兒子。宦官中的干爹和干兒子,與宗門中的師父徒弟相差無多,他雖然不是大弟子,但也是眾多干兒子中的佼佼者,否則外放江南這等美差也不會落到他的頭上,畢竟在宮里,除了司禮監那幾個頭,其他太監也就是那么回事,干的還是伺候人的活兒,哪有在地方上這般舒坦?
陳舫能被柳逸如此看重,自然有其獨到之處。就拿這次江南之事來說,牽涉到道種宗、錢玉樓、秦襄、江南總督、荊楚總督,皆是由他居中調和策應,換成其他人,還真沒有這般手腕。
只是事情一多,就容易出岔子,上次是被一個六扇門的女捕頭在荊州市舶司那里搜集了關于官銀一事的證據,這次則是直接被人殺上門來,幾乎可以說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殺了他的客人,這讓他在惱怒之余,也有了一絲后怕。
所謀越大,面對的敵人也就越強,這是一個很淺顯的道理。這次對方可以輕而易舉地潛入織造局,殺了一個道種宗的高手,那么難保下一次不會直接來取他的項上人頭,江湖之中從來都是臥虎藏龍,除了老玄榜上的幾個神仙,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陰溝里翻船?
想到這兒,陳舫的心情就愈發晦暗。
那名道種宗的高手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說道:“陳公公,那名刺客能夠悄無聲息地潛入此地,顯然是精于藏匿之法,難保他現在還繼續滯留在府中,還是小心為好。”
陳舫沉聲道:“這一點咱家也想到了,咱家已經派人開啟府中符陣,只要他再敢有所異動,保準讓他插翅難逃。”
“那就好。”道種宗高手望向孫姓老人的尸體,輕嘆一聲:“孫師叔的尸體,就由我代為收殮了吧,此事了結之后,帶回宗門,也算是給宗主一個交代。”
陳舫點頭道:“應該之事。”
在織造局開啟隱蔽符陣的那一刻,李玄都毫不猶豫地捏碎了他從白蓮坊手中買來的“太陰匿形符”,成功隱去身形之后,繼續在這座偏院中藏匿身形,親眼看著紅衣宦官去而復返,又看著那名聞訊而來的另外一位道種宗高手,繼而聽到了兩人的談話。
他此行的目的不是殺一個人那么簡單,殺人只是臨時起意,真正的目的在于讓錢玉龍斗倒錢玉樓,從而可以動用錢家的力量幫助自己找尋秦襄。
關鍵就在那些可憐女子的身上。
在紅衣宦官再度離去之后,這名皂閣宗高手開始收拾殘局,他先是將孫姓老人的尸體從墻上取下,再次檢查一番確認無誤之后,從自己的須彌寶物中取出一塊極長的白色布帛,將老人的尸體包好,然后竟是整個收入須彌寶物之中。
尋常人的須彌寶物不過錦囊大小,如“十八樓”這等大小,不說萬中無一,也是極為罕見,而且“十八樓”其實是由十八顆珠子串在一起,等同是十八個小型須彌寶物,其中并不互通,若是再加上一顆珠子,也可以叫“十九樓”,單是一顆流珠,想要裝下一具尸體,還是有些困難的,反倒是這位道種宗高手的須彌寶物,顯然要比單顆的“十八樓”流珠更大一些,通常來說,身份地位越高之人的須彌寶物也就越大,由此可見,此人在道種宗的地位相當不俗。
收起孫姓老人的尸體之后,此人又四下環顧,李玄都可以很肯定,他是在看四周有無他人,不過“太陰匿形符”就連藏老人都能瞞過去,瞞過此人也不在話下。
果不其然,他沒有發現李玄都的蹤跡,放心之后,往偏院的書房行去,來到書房后,他轉動書案上的一塊筆洗,然后伴隨著“咔咔咔”的機關聲響,在地面上裂開一道門戶,其中有一條傾斜往下的臺階。
這就應該是紅衣宦官口中的地牢了。
道種宗高手邁步走入其中,使用了“太陰匿形符”的李玄都緊隨其后。
兩人之間不過三尺之隔,前者卻一無所覺。
進入地牢之后,李玄都發現整座地牢呈一個環形,被分割成許多個并列的小型隔間,每個房間只能容納一床一桌一凳,床上懸掛有錦幄繡帳,布置得頗為華麗,而每個房間中都一個衣著簡單的美貌女子,或坐或立,面無生氣,神色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