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直起腰,看了水閣那邊一眼,剛好瞧見了兩女相談正歡的場面,沒有故意偷聽,而是對顏飛卿道:“不知道這兩位大小姐在聊什么呢,多半離不開咱們兩個老農。”
顏飛卿也隨之望去,微微一怔,“她可是許久沒有這般笑過了,平日里都是板著一張臉,甚是無趣。”
李玄都一語道破天機,“玄機兄還不明白?你們兩個為了這半畝水田正在鬧意氣,用我家鄉的方言來說,那就是打饑荒,正是東風西風互不相讓的時候,她若對你有個好臉,豈不是滅自己的士氣,漲你的威風?這以后的仗還怎么打?這夫妻之間,要是想要分出個上下,總要端著架子,放不開,生怕丈夫看輕了自己,說到底就是家中地位,與父親在兒子面前疾言厲色盡顯威嚴是一樣的道理。可閨中姐妹就不同了,一來是互相了解,二來是不必一起過日子,沒什么利害干系。也就無所謂什么看輕不看輕的,自然就能顯露真性情。”
顏飛卿沉思了片刻,道:“紫府兄所言有理,這夫妻之間,利害多了,約束也就多了,隔得也就遠了。若這樣說,我和靄筠倒要好好思過一番,學一學紫府和秦大小姐,嬉笑怒罵,無拘無束。”
“可別。”李玄都趕忙一擺手,“雖說圣人曾經說過:‘見賢而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也。’但你們未必不賢,我們也未必就是賢。再者說了,你們兩個都是方正性子,也學不來我們。各人有各人的路,適合我們的路,未必就適合你們。”
顏飛卿點了點頭,“紫府兄說的是,不過我也要問紫府幾句,你也如靄筠那般認為,我在這個時候種田是逃避現實?”
李玄都早就料到顏飛卿會有如此一問,他今日前來,也是為了此事,說道:“我不這樣認為,因為我有過這樣的經歷。亞圣有言:‘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能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玄機兄過去的二十幾年中,太過順風順水,未嘗就是好事,今日遭此挫折,也未嘗就是壞事。”
男人和女人之間,多是眷侶,少有知己,蓋因男女思維迥異,對于男人來說,若真能有一個紅顏知己,那真是此生幸事。不過李玄都也好,顏飛卿也罷,卻是沒有這個福氣。對于他們來說,最好的知己,還是男人。
顏飛卿聽到李玄都這話,精神一振,大有遇到知己之感,說道:“紫府此言,甚合我心。悠悠我心,蒼天可鑒。”
李玄都道:“磨礪心志的話,我就不說了,玄機兄自己心里清楚就好,關鍵是玄機兄要在這段時間里想明白一件事。”
顏飛卿正色問道:“還請紫府教我。”
李玄都道:“南轅北轍的道理,人人皆知,若是方向錯了,越是用功,距離真正要去的地方也就越遠。既然玄機兄退了下來,那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妨好好想一想,玄機兄到底要什么,想明白了這一點,再去做,也不算晚。”
顏飛卿沉默了片刻,問道:“紫府兄呢?紫府兄從天寶二年到天寶六年,想了整整四年,紫府可是想明白了?”
李玄都點頭道:“自是想明白了。”
顏飛卿接著問道:“紫府兄想要什么?是清微宗宗主?是正道盟主?是太平道的大賢良師?還是道門大掌教?亦或是墨家的巨子?”
李玄都搖頭道:“都不是,這些可以為用,但不能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