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畜生竟是通了人性,說不定還有佛性。
聽到老虎的低吼之聲,茅屋的門被打開,一名枯瘦老僧走到屋外,這老僧身著灰色僧衣,沒有披袈裟,整個人幾乎就是皮包骨頭一般,見到鶴氅儒士之后,皺了皺白眉,緩緩開口道:“檀越,你又來了。”
鶴氅儒士在三丈外停下腳步,背負雙手,意態閑適,說道:“檀越,這可是個生疏的稱呼,當年那個與我談理學、心學的讀書人,哪里去了?”
這位在佛門和儒門都是資歷老到不能再老的老僧,開始轉動手腕上的念珠,言語中帶著幾分了然之意,輕聲道:“檀越,貧僧已經不是當年的貧僧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鶴氅儒士不急不躁道。
老僧合十道:“貧僧非是妄語,而是隨世而移,當年貧僧答應檀越時,貧僧是儒門中人,如今檀越來見貧僧時,貧僧只是一普通佛門弟子而已,境地不可同日而語,情理自然不能一概而論。”
鶴氅儒士擺了擺手道:“儒門也好,佛門也罷,那只是身份,人還是這個人,我不與你玩詭辯機鋒那一套,我有正事。”
老和尚反問道:“這么多年以來,檀越共見了貧僧不止一次,哪次不是有正事?”
鶴氅儒士道:“你不也是每次都答應我了嗎?你自己心中明白,既然道門中興,佛門和儒門就只能人才凋零。看看如今吧,道門中無論是正邪莊楊,出了四位地仙,佛門有幾位?儒門又有幾位?”
老僧沉默許久,輕輕嘆息,“當年貧僧曾經面見張相,那時的張相初登相位,滿腔宏圖大志,貧僧勸誡張相緩步慢行,徐徐圖之,治大國如烹小鮮。可張相卻回答貧僧說,藩王不納稅,官紳也不納稅,朝廷的賦稅全壓在平民百姓身上,百姓不堪重負,就只能將田土賣給藩王或者官紳,如此兼并下去,室宗親宮中宦官各級官吏所兼并之田莊占天下之半皆不納賦,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之半卻要納天下之稅,結果就是國庫一空如洗,百姓也一貧如洗,再不改制,便要改朝換代了。”
鶴氅儒士笑道:“丈量天下土地,賦稅分開,計畝征糧,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納稅。想法不錯,可是斷了多少人的財路,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非要大權在握不可施行,所以爭權的太后要殺他,被斷了財路的藩王、士紳、官員、豪強也要殺他,與天下為敵,他張肅卿焉能不死。”
老僧淡然道:“儒門中人日日說著以大局為重,殊不知今日局勢之所以敗壞至此,皆因顧全大局而致。顧全大局,就不敢觸碰天下之大弊,只能修修補補,做一個裱糊匠罷了,待到大廈將傾那一天,這些紙糊的東西,風一吹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