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淡淡一笑,“你去過萬象學宮,想必一定聽說過司空道玄的那套說法,也就是興衰之理。每個朝代發展到最后,人多地少,土地兼并,土地養不活這么多人口,必然爆發一場大亂,削減人口,重新分配土地,然后又是一個太平盛世。”
李玄都點了點頭。
“這套說法不能算錯,但是有些局限。”地師就像一個正在為學生答疑解惑的師長,“自古以來,銀錢緊缺,應對手段無非是開源和節流兩途,放在王朝興衰上,也是這兩條路。開源,便是對外征伐,開疆拓土,不過此舉有一個弊端,若是國土太廣太大,朝廷鞭長莫及,容易導致邊陲地方割據自立,脫離朝廷掌控,這是許多王朝不愿意看到的,而且王朝一旦衰弱,這些土地也很容易失去,如今大魏的一十九州已經差不多是極限。節流便是對內整肅吏治,推行新政,抑止土地兼并,此舉也有弊端,便是觸及各級權貴的利益,大到內閣閣員,小到秀才舉人,無一不恨,故而步履維艱,好稍有不慎便遭反噬,這也是張肅卿等人想做卻沒能做成的緣由所在。”
李玄都又點了點,表示自己認可地師所言,然后問道:“地師有解決的辦法?”
地師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道:“儒門這么多年來心心念念的便是天下大同。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如何達成天下大同?儒門提出的辦法是仁義道德和禮,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儒門認為天下人人都道德高尚,天下為公,便是天下大同。且不說人性之復雜,先賢有言:‘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若是百姓尚且無法果腹,何談守禮和仁義道德?故而儒門的天下大同永遠都是飄在天上的,落不到地上,不知紫府是否認同我這番話?”
李玄都沉聲道:“地師所言極是。”
地師說道:“儒門的辦法行不通,我便開始思考一個可行的辦法。”
“想要知禮,無論是儒是道,是墨是法,都離不開書本文字,如今天下,百人之中,唯有一人能識文斷字,為何如此?因為生計艱難,讀書人又不事生產,不種田,不做工,想要供養這樣一個讀書人,很難。就拿稻田來說,如果是佃戶,正常年景的情況下,畝產稻米三百余斤,拿去一半交租,還能剩下一百五十斤稻米,這么一點糧食,養活一個人都難,如何能再養活一個不事生產的讀書人?所以窮苦人家是出不了讀書人的,讀書人中所謂的寒門,對于尋常百姓來說,也是富足人家,只是相較于那些富貴世家,敗落了,才有了寒門的稱呼。”
“文不行,我便開始思索走武一道,練兵征伐,開疆拓土,可還是行不通。因為精兵也要不事生產,需要他人供養,差不多要十個人才能供養一名士兵,若是養兵過多,朝廷國庫不堪重負,勢必要加征賦稅,百姓困苦,難以為繼,若是對外征戰一直打勝還好,一旦失利,內憂外患并起,頃刻間就覆亡在即。所以自古以來就有窮兵黜武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