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皇點了點頭,也說了句很好。
然后再度陷入了沉默當中。
李安之靠在觀星臺的護欄上,身上黑衣隨風鼓蕩,他看著崔崖思說道:“在你上來之前,我和陛下打賭,說你一定會狠狠地罵他,現在看來是我賭輸了,想不到堂堂的擎天一柱,晉城太守崔崖思,竟然連皇帝都不敢罵。”
崔崖思目視著唐皇的背影,平心而論,他在上來的時候已經打好了腹稿,用什么臟話開頭,用什么臟話鋪墊,用什么臟話蓄勢,用什么臟話收尾,都已經想的明明白白,但是當他走上來看到唐皇之后,心中的尊敬便壓過了憤怒。
他現在明白了楚昭南留在下面的真正含義,因為楚昭南知道他最終不會開口罵人。
而如果楚昭南自己上去了,那是一定要開口罵人的。
苦笑一聲,他凝視著唐皇,說道:“陛下,你退位吧!”
李安之猛地側目看向了他,目光微微瞇起,這話傳了出去,可是要比直接罵人更加的讓人震撼。
一位臣子,不辭萬里的來到京都,走上長安城內最高的觀星臺,然后對著當今帝王輕飄飄的說上一句,你退位吧!
如果說罵人還不足以讓皇帝生氣,但是說出這么一句話,那可是真的要殺頭的。
他不動聲色的朝著崔崖思靠了靠,確保著他的安全。
這句話所帶來的嚴重后果崔崖思自然是心中知曉,但他的臉上卻并沒有恐懼,有的只是平靜。
如水一般的平靜。
這是他最想說的話,從當初李帥戰死,唐皇不為所動,選擇閉關的時候他就想要說出這句話,只是那時候朝堂震動,不宜說出口,從那以后就再也沒有與唐皇見面的機會,直到此刻。
直到現在。
他將這憋了近二十年的話說了出來。
那打好的腹稿和臟話早就顯得不再是那么重要。
唐皇并沒有生氣,也沒有任何憤怒的表情,他只是轉過了身,看著崔崖思。
二人相識了很多年,從大唐建國開始,那時候的第一人唐皇是現在唐皇的父親,也就是李弦一的爺爺。
崔崖思是他的心腹,從他一步步成長到現在。
二人之間雖然是君臣,更多地也是朋友。
他很了解崔崖思,所以并不意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兩個人的目光在對視著,觀星臺上沒有人說話,顯得無比安靜。
直到許久之后,唐皇方才點了點頭,輕聲道:“好!”
李安之回頭看著他。
崔崖思跪在地上,眼眶通紅。
唐皇抬頭看著天上,他穿著那身白衣,黑發散在肩上,這幅樣子無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帝王,他輕聲道:“或許你們說得對,我從來都不適合做一位皇帝,所以這么多年來才始終無法踏足六境,修成人皇。”
李安之道:“有些事只有做過了,才知道對不對,放下那個皇位,也許是更好的選擇。”
唐皇點了點頭,抬手在空中輕輕一扶,崔崖思跪倒在地的身子便被扶了起來。
大唐有很多了不起的人,他們或許并不是缺一不可的,但全部都是獨一無二的。
三人相互見面,說過的話加起來沒有十句,對于近二十年不曾見過的彼此來說這是很短暫的交談。
但他們卻誰都沒有再開口,彼此心中都知曉這或許是最后的見面,人間和天上仙終究是要分出一個勝負輸贏的,現在的人間真的有力量去和天上抗衡嗎?
沒人心中清楚,那就暫且將這次的見面當做是最后一次,享受著最后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