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抬起顫巍巍的手指著他,見他毫無懼色,低聲笑了起來,“你膽子真大,居然還敢回來!”
魏十七道:“昆侖負我,我不負昆侖,為何不能回來?”
清明臉色微微一變,眉眼一陣恍惚,紫陽道人的虛影重疊在他臉上,搖晃不定。他注視良久,忽然開口道:“昆侖不負你,是我負你。”
魏十七心知是紫陽道人借清明之口跟他說話,微微躬身,道:“掌門恩重,弟子不敢。”
這八個字模棱兩可,包含了無數意味,紫陽道人嘆息一聲,道:“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利天下,愿,雖拋頭顱灑熱血而不辭,不愿,雖一毛而不能取。流石峰上,你是第一個把話說透的。旁人以為太一宗竊取天地元氣而不知回報,刻薄自私,卻不想這句話的關鍵在于,以利天下之大義強加于人,雖取一毛而不可。”
“掌門不拘小節,不惜己身,一劍定乾坤,可敬,可嘆。”
“可敬,可嘆,但是你不會這么做,是么?當日在極北之地,罅隙中開,時光之力涌入此界,潘乘年奮不顧身擋上一擋,我才得以一劍彌補大禍。那只是一具身外化身罷了,若潘乘年真身來此,斷不會慷慨赴死,你跟他,本是同一類人……”
魏十七低頭道:“是”
“今后昆侖派就交給樸天衛了……嘿嘿,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弟子有負掌門厚望。”
“不要惺惺作態了,這不是你的性子。一為之甚,豈可再乎,罷了,罷了,罷了……”紫陽道人連說三個“罷了”,隱退于清明體內。
清明打了個激靈,悲從中來,帶著哭腔叫道:“掌門……”
“不須多言,送我進鎮妖塔吧!”
“是……”清明看了魏十七一眼,衣袖一拂,掉頭離去。
魏十七望著他老態龍鐘,扶著欄桿,一路下青冥閣,走棧道,出無涯觀,登山路,蹣跚而往鎮妖塔。這一去,一個時代結束了。
從昆侖流血夜展露頭角,屠盡五刖、鯤鵬二宗,殺出尸山血海,把持昆侖近百年,無人敢拂其心意,到最后遠赴極北之地,一劍阻斷光陰之力,燈枯油盡,魂歸鎮妖塔。
他本可選擇另一具肉身,尋常的肉身,延命百年,但如此驕傲的人物,豈肯居于人下?他寧可進鎮妖塔,與阮青、岳朔為伍,度過悠長不滅的歲月,也不愿居于人下,受盡白眼,淪為笑柄。
魏十七能夠理解他的想法,盡管易地而處,他不會這么做。
站在青冥閣上,熱風撲面,天地之間一片蔥翠,盛夏已悄然而至。魏十七慢慢坐倒在地,以手撫胸,輕輕咳嗽兩聲,又兩聲,再兩聲,他越咳越厲害,猛地噴出滿口淤血,手腳抽搐,爬不起身。
生吞天妖血肉,催動妖丹作搏命一擊,傷及了根本,連金剛法體都無法維持,現在的他,脆弱得像個嬰兒。
魏十七一邊吐血,一邊“嘿嘿”笑了起來,他終究是賭贏了
咳了一陣,吐了一陣,魏十七喘著粗氣,從蓬萊袋中摸出一塊生肉,顫抖著塞進嘴里,費力咀嚼著,直起脖子吞下肚。
他在青冥閣趴了六天七夜,這才稍稍恢復了些元氣,踉踉蹌蹌回到靜室中,一頭栽倒在床。
這一睡,昏天黑地,不知物換星移,歲月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