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朵的奶奶離世后的第三年。南朵的爺爺開始有讀不完的報紙了。他再也不用一次只讀一小個板塊。他會在手上拿著一張報紙的同時,在長條矮凳上再擺上一疊報紙。他那時候覺得,南朵的奶奶當初堅持要好好挑個小女婿真是個明智之舉啊。
那是從南朵的二姑姑那里聽來的,她說她妹妹有一次早上出門,看見門口裝了一個嶄新的報紙箱,箱子上標記的正是她家的門牌號。她心想自己老公怎么突然想起讀報紙了,也沒多想就出門了。晚上他老公回來看見門口裝了一個嶄新的報紙箱,箱子上標記的正是她家的門牌號。他心想自己老婆怎么突然想讀報紙了。
事情過去了一周,報紙箱里的報紙越來越多,但是他們夫妻二人從來沒有在屋子里看見一張報紙。他們開始覺得不對勁了。老婆就問老公:“你訂了報紙怎么也不看啊?該不會忘記了吧?”老公一聽更納悶了:“不是你訂的報紙嗎?我還想怎么沒見你看呢。”
夫妻二人這才對門口的報紙箱上了心。他們走出門,翻了翻報紙箱里,足足7份報紙,一份不少。他們按照報紙箱上的訂報號碼撥打過去。一個阿姨的聲音傳來:“喂,你好。訂報嗎?”
“你好,問一下啊,我們是東湖小區,109號房屋的,你們是不是給我們送錯報紙了啊,我們家沒有訂呀!”
“哦,東湖小區109號,沒有錯沒有錯。這是公司贈送的,你們不是辦了那個銀行的卡嘛,這是贈送給新客戶的。”
從那以后,每隔一個月,南朵的小姑姑就會帶上一個月的報紙回到娘家,把報紙拿給南朵的爺爺。南朵的爺爺接起電話聽到那句:“阿爸,我今天回去啊。”他就會穿上那件白襯衫,把一條干凈的洗了很多很多次有些褪色的淺藍色方巾折疊整齊藏進左邊懷里,然后把折疊老花鏡放進左胸前的襯衫口袋。把手背到身后,來到大店門口迎接新的一摞報紙和他的女兒女婿。
我現在恍然大悟了,原來那報紙是南朵的奶奶安排來的。現在她要去投胎了,所以她把另一份報紙送給我。
現在的人世,紙質報紙已經不再流行。隨著互聯網的普及和新媒體的發展,每個人從智能手機里就可以獲取看不完的實時資訊了,所以看紙質報紙的人越來越少。小時候家里沒有報紙,因為山里條件有限,現在家里還是沒有報紙,是因為報紙不再流行。偶爾家里會出現一點報紙,那是用來打掃衛生和做手工的。
我來到這里前不久,弟弟告訴我他的老師要求他們練習素描長線條。建議他們使用廢舊報紙練習,那樣既不浪費素描紙,還可以利用報紙上板塊間的分割和每一行字的間距,練習橫平豎直的線條。
這真是個好主意啊,可是我們家沒有報紙。特意去買又覺得實在沒必要。這個事情就一直擱置,直到現在我手上拿到了這份報紙。所以我決定到下一個通靈谷,一定要把報紙送去給我弟弟。
排隊投胎的那些人眼看就要走完了,南朵的奶奶接到隊伍后面。她站在隊伍后面若有所思地盯著前面的黑色石碑許久后,又看了看我,然后輕聲地問:“你奶奶在新家那里有陪她吵架的鄰居嗎?”
“有,又沒有吧。從前在老家經常和她吵架的阿土嫂也搬到那里,就在我家樓下。”
南朵的奶奶點點頭繼續若有所思地看向黑色石碑,嘴里喃喃自語:“挺好,挺好。”
投胎的隊伍不停向前移動,南朵的奶奶示意我不用繼續跟著她向前。我站在原地,手還保持著她剛剛握著我時候的姿勢。我看著她一步一步向前跟上的背影,十幾年前,茶廠門口的感覺慢慢涌上心頭。我意識到,她走過投胎之門后,人世,冥冥之地,再也沒有南朵的奶奶。那一刻我腦海里響起了那位媒司的話:“生意味著死,死意味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