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花甲之年,世事也都看淡了。對于外面的凡塵俗世,阿大已經沒有了年輕時的那份執念,他知道自己老了,走不動路了,邁不出這矢吾山,也過不慣外面繁華熱鬧的生活。倒不如這清溪畔,清清靜靜的好。困住他的,從來不是這座山,而是他自己。
又是一年槐花盛開的日子,恍如多年前那個槐花盛開的日子,不過那竹籬院落再也見不到炊煙,唯有蛛網密布,沾著花蕊,沾著花香,沾著歲月的影子。
清溪岸,孤坐人影。長發飄零,白如霜雪,披散在整個肩頭,在風中搖曳成記憶的模樣。他在這里不知坐了多久,也不知還要坐多久,只是那黯淡無光的雙眸一直凝望流逝而過的清溪水,走過九幽黃泉,踏遍萬世輪回。槐花熟透,隨風飄散在他凌亂的鬢角發間。
她穿著一襲紅色長裙,裙擺在風中飄搖成晚霞的波浪,一步一步走到他背后,慢慢伏下身,凝脂般的玉臂環住他的脖子,輕輕靠在他背后。一切已然冰冷,就像山間冰冷的霧氣,從未散去,亦如門前冰冷的溪水,無法逃離。
他守了她一生,她陪了他一世。
注定不會無趣。
矢吾山巔,云海之上。
兩道人影負手而立。其中一人便是阿大幼時曾經見過的無名老者。多少年過去了,他不僅沒有離開人世,就連容顏也沒有愈加衰老,身旁的毛驢也一如當年。當真令人拍手稱奇。
而另一人,說熟悉也不熟悉,說陌生倒也不陌生,他正是那矢吾山巔,映月湖中,與奇石相對而坐的神秘之人。
一甲子過去,他未曾故去,也未曾蒼老,容顏依舊,羨煞旁人。他的衣衫不止未曾腐朽,反而熠熠如新,甚至還散發出一種淡雅如幽蘭般的香氣。不止是衣衫,還是體態。
老者突然開口,問:“甲子之約已到時日,你可尋得心中之道?”
山間霧氣變幻著形狀,凝而不散,愈發朦朧,掩映著二人的身影。
“若我回答,未曾尋得,你是否便要收回我這六十年的陽壽?”
那奇人悠然一笑。
老者亦回之一笑。
“我既將陽壽給了你,便再沒有收回去的理由。況且,這六十年你已然度過,我又如何收回呢?難不成令矢吾山顛倒,潁楚水逆流?”老者笑道。“六十年時光,鱗鯉尚且修成人形,以你之資,安不悟道?”
“終是逃不過你的法眼啊!”那奇人嘆道。
“如此說吧,我心中之道,既尋得,亦未尋得。”
這話說的倒頗有些意思了。尋得便是尋得,未尋得便是未尋得,怎可能既尋得又未尋得呢?
聽聞,老者臉上卻并未露出半分驚異之色,笑容依舊,似是懂了他話中之意。
“他二人之事,依你看來,應當如何。”老者又問。
那奇人向下望去。
她仍舊那般抱著他,世間一切恍如無物。
“既是有緣,終有相見之日;如若無緣,強求亦不得之。順其自然吧!”
老者瞇著眼,沉吟道:“緣之一字,最是難解。即便如我這般,度過了千萬載歲月,仍不敢與天比智,妄解緣法。你今日之言,已稱得上當世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