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榮的這碗粥如是清湯,稀到看不見有幾粒米出來,阿英知他肯定是吃不了飽,便拉他去道觀里的廚房,拿出了幾個飯團。阿榮一面吃,一面連著串地問阿英,此間是為何處,來過日本鬼子沒有,她怎就會出現在這里?
阿英回答道,此地在松江一帶,被稱作廣富林古鎮,經常有日本軍隊打此路過。這家道觀叫做三元宮,住著十多名女道士,自己是被弘毅道長順路帶來這里,還不到半個月。
阿榮吃驚,問:“弘毅道長為何送你來這里,不會是有心要你出家,也做了女道士吧?”
阿英搖搖頭,嘆道:“你大概想像不到,前些天在江陰打起了打仗,日本人的飛機到處扔炸彈,林家大院也被炸的厲害,那前后幾十間房子,多半是墻倒屋塌,全家便遷去林太太在湖州的娘家避難。林子均在臨走之前,請弘毅道長收留與我。因是太素上清宮里全是男人,多有不便,弘毅道長便送我來了三元宮。這里的住持弘治女道長,是弘毅道長的小師妹。”
她問阿榮:“你卻是因何,眼下弄成了這般境地?弘毅道長是在來時的路途上才肯向我透漏,說你之前已在江陰待下兩年時間。我當時聽得生氣,奈何你無情的很,把我忘卻得一干二凈,這兩年里近在咫尺,竟是一回就沒有去找過我。”言語之中,頗有心酸不滿。
阿榮悵然道:“阿英,我哪里就是忘卻了你,只是身不由己,一言難盡。”
阿英難過道:“你怎個就一言難盡,莫非是忘記了我爹爹臨終前,曾經許下過的諾言……”她低了頭,聲音變得細小起來:“可記得我爹爹臨死之前,是把阿英的終身,當面托付給了陳公子。爹爹說,哪怕阿英今后給你做個小的,只要供給一口飯吃就行。見你當場答應,爹爹才咽了最后一口氣。”
她說完,通紅著臉,噗嗤嗤地又落下淚來。
阿英的父親去世時,阿榮不過才十多歲的年齡,少不更事,哪里會有想過托付終身,對一個女孩家說來,是何等重要的大事,而阿英對父親的這番臨終遺言,卻是始終牢記在于心。
此番,阿榮聽到阿英說起了他當初有過的承諾,自是反悔不得,當下想到:阿英父親當年,把女兒向自己托付了終身,原是要管了她一輩子。這給他做個小的,豈不就是做妾的意思。
他心里怦怦亂跳,不知如何回答阿英是好,便安慰道:“阿榮男子漢大豆腐,肯定言而有信。阿英放心,我以后好生照顧著你就是。”他本想說的是“男子漢大丈夫”,只因心里沒底,匆忙間就把“大丈夫”說成了“大豆腐”。
阿英抬起頭來,不信道:“你此話當真?可是你當初……那次回上海之時,我要跟了你一道,為何就舍得……把我丟在了林家?”心中委屈,忍不住又是流淚不止。
阿榮見這阿英梨花帶雨,楚楚可憐,趕緊拉了她的手求道:“好阿英,可別再難過了,我千辛萬苦,不是終于和你重逢了么!”嬉笑:“你若是再哭,我這心軟得很,豈不真被你一把鼻涕一把淚,澆成了一塊豆腐。”
阿英止住眼淚,半怨半嬌道:“就是要你今后,在我跟前只做了一塊豆腐。我就是做了小,也免得被你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