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捂著火辣辣的臉,愣忡之后很快又笑起來:“來啊,動手殺了我,讓我跟她一起死。黃泉路上,冥府忘川,我繼續跟她爭個高低。只要有我在,她就別想好過。”
年初七望著這張蒼老且丑陋的嘴臉,一點也不生氣,慢條斯理的抽出手絹擦手:“你倒是想,也不看看下面的人愿不愿意見你。”
她指的是錢慧和錢老爺子。如果毒害錢三寶的人不是錢慧,那肯定就是眼前這個婆娘了。
周氏想到的卻是死去多年的兒子。
錢老太爺曾對她說,害死兒子的不是別人,是她自己。
周氏渾身繃直,兩手攥得緊緊的,渾然一只被激怒的野獸,隨時要撲上去跟年初七撕咬的架勢。
可她終究沒有撲上去,或許是因為病入膏肓的身體不允許。
年初七把擦過手的手絹扔到地上,笑容爛漫:“老人家,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
錢萬貫收到消息,哭著過來給錢慧收尸。
他本來就胖,錢慧也不輕,哀慟之中根本就抱不動。
抱不動,就拽到背上背著走,始終不肯讓別人幫忙。
可是體力不濟,背也沒法完全背起來,錢慧的腳在地上拖著,鞋都拖掉了一只。
光是出大牢就歇了兩三次。有次歇的時候沒拽住,把錢慧重重摔在地上,錢萬貫抱著她又哭了一場,哭完拉到背上繼續走。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非要親自帶錢慧回家,錢萬貫自己都說不上來,他只知道那個全心全意愛著他的女人再也回不來了。
在收拾遺物的時候,錢萬貫發現了錢慧的遺書,遺書上清楚交代了有關錢三寶被綁架的始末。
心底竄起一團火直沖天靈蓋,把遺書一扔,錢萬貫頭也不回的走出錢慧的房間。
他一直堅信,慧慧始終是當初那個慧慧,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哪怕曾親眼看到她和別的男人躺在床上,他也逼著自己咽下屈辱,履行著新婚之夜飲合巹酒時許下的諾言——不離不棄。
可是這個女人,居然連這么大的事都不愿意同他講。如果他一早知道周氏的歹毒用心,三寶就不會被綁架,沒準兒老爺子還能有幾天好活,不至于連句話都沒交代就這么去了。
他對她還不夠好嗎?他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依靠嗎?
淚水浮上眼眶,錢萬貫又氣又委屈,喪妻之痛驟減一半,空出來的一半用來心疼自己。
他從來沒有想過妻子為什么會一句話不說,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問題,更沒想過從什么時候開始妻子不愿意再向自己敞開心扉,明明他一直堅持著所謂的深情如一。
如果他能想到這些,可能這個家就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了。
旁邊的管家不明所以,撿起遺書看完,只剩空嘆。
憑著對死者最后的尊重,管家對錢家眾人公布了遺書內容。因為沒人能證明遺書內容的真假,更不能作為錢慧無罪的佐證,遺書的出現只引起了一陣微不足道的議論,就像小石頭落海,短暫一聲響之后就不見了。
衙門迅速結案,告示貼出來,關注此案的人都知道錢慧畏罪自殺了。塵埃落定,不管真相如何,錢慧都是這個案子的兇手。
至于周氏,自從錢慧死后她就失蹤了。
有人說曾看到她當街搶孩子遭人暴打,也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不管真假,都沒人在乎,人們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看到的,夠極端夠刺激夠曲折離奇的故事才能為平淡無奇的生活增加那么一丁點趣味。
時傾離開錢家之后才聽人說起遺書的事。當時的他正坐在酒樓里,面對著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和對面的‘臨時伙伴’一起大快朵頤。
鄰桌的聊天內容已經從錢家兇案轉到哪個市場的活雞更便宜,時傾停下筷子問:“聽到沒有?”
年初七有些費力的啃著沒燉爛的豬蹄,“嗯”了一聲。
時傾沒再說話,只嘆了口氣,隨后重新投入對胃和味蕾的慰勞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