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截斷話頭,指尖輕輕撫平他眉間褶皺,“從你第一次為我施針時就明白了。”漫天飛雪中,青年取出準備多時的玉簪插入她發髻:“待來年開春,帶你去看塞外的野杏林可好?”
立春這天,侯府張燈結彩。凌雪鳳冠霞帔端坐鏡前,周行捧著合巹酒踏著紅綢而來。賓客們驚嘆這對璧人的風采,更羨慕他們眼中流轉的光華。洞房花燭夜,新人共執筆寫下婚書:“愿為連理枝,歲歲長相依;化作比翼鳥,朝朝共晨昏。”
婚后周行并未放棄醫術鉆研,凌雪亦跟隨學習岐黃之術。他們在后花園辟出藥圃,親手栽種珍稀草本。每逢貧苦百姓求醫問診,夫妻倆總是一同接診施治。漸漸地,“仁心醫館”的美名傳遍四方。
多年后的某個清晨,白發蒼蒼的老夫婦攜手漫步在梅林間。周行仍像年輕時那樣背著藥箱,只是里面多了本記錄心得的醫案集。凌雪停在當年初遇處的石階前,忽然轉頭笑道:“若那時沒有被馬踢傷……”“那我定會翻墻也要闖進侯府。”他接得坦然,陽光穿過花枝在他們身上灑下細碎金斑。
在那繁華卻又暗藏波瀾的江南小鎮,周家曾是首屈一指的望族。雕梁畫棟的宅院里,四季都有珍奇花卉爭艷,絲竹管弦之聲常繞梁不絕。周行的童年就在這錦繡堆里度過,身邊仆從如云,衣食無憂。而凌雪,本是貧苦農家之女,因家中實在無力撫養,在她十歲那年,被賣進了周家做丫鬟。初入周府時,她瘦小怯懦,總是低垂著眼眸,生怕惹出半點差錯。但周行卻與別的主子不同,他從不曾呵斥過這個比自己小幾歲的丫頭,偶爾還會把好吃的點心分給她,或是教她認幾個字。
那些靜謐美好的時光仿佛還在昨天,可命運的齒輪卻在不經意間開始瘋狂轉動。周父在一場涉及朝堂紛爭的生意中不慎站錯隊伍,一夜之間,周家被抄沒家產,男丁充軍流放,女眷淪為官奴。曾經門庭若市的大宅瞬間門可羅雀,債主們踩爛了門檻,往日笑臉相迎的親戚們也都避之不及。周行跟著母親被迫遷出祖宅,住進了城郊一間漏雨的破屋。
“少爺……”凌雪看著昔日風光無限的少年如今衣衫襤褸、滿臉憔悴地蹲在地上整理著寥寥無幾的行李,心疼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周行抬起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事,只要人在,總有辦法的。”然而他們很快發現,這世間的現實遠比想象中殘酷。母子二人試圖靠典當僅剩的一些舊物維持生計,可那些當鋪老板見他們失勢,給出的價錢低得可憐。為了糊口,周行不得不去碼頭扛貨包,那沉重的麻袋壓彎了他的脊梁,磨破了他細嫩的肩膀;手上也布滿老繭與血泡,每一道傷口都像是生活刻下的嘲諷印記。
凌雪也沒閑著,她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出門拾柴、洗衣、做飯,粗糙的柴火和冰冷的水讓她原本就生滿凍瘡的手更加慘不忍睹。但她從不抱怨,總是默默地將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把僅有的食物留給周行和他的母親。有一回,周行在碼頭暈倒摔傷了腿,無法繼續勞作。工頭毫不留情地將他辭退,還惡狠狠地說:“干不了活就別占著位置!”周行拖著受傷的腿回到家中,滿心的絕望與自責。他覺得自己是家里的累贅,甚至產生了輕生的念頭。
那天晚上,月光透過破舊窗欞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駁光影。凌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走進房間,看到周行呆滯地望著天花板眼神空洞的樣子,心中一陣刺痛。她輕輕放下碗筷,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少爺別灰心,我聽說鎮上有位老中醫醫術高明,明天我去求求他,給您治傷。”周行轉過頭看著她堅定的眼神,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你跟著我受苦了……”凌雪用力搖搖頭:“不苦!當年若不是您對我好,我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現在換我來守著您。”
次日清晨,凌雪天沒亮就出發前往老中醫住處。她在門外跪了許久才等到開門的機會。說明來意后,老醫師被她的誠意打動同意診治周行,但醫藥費昂貴得讓他們難以承受。為了湊齊藥錢,凌雪白天做完家務后又到鎮上的繡坊接零散活計。她的手指被針無數次扎破鮮血直流,眼睛因長時間專注刺繡而紅腫酸痛,但她咬著牙堅持下來。每晚回家還要熬夜趕制更多繡品以便次日售賣換錢。
日子一天天過去,周行的傷勢逐漸好轉。但他看著凌雪日益消瘦的身影愈發愧疚不安。終于有一天他對凌雪說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這么辛苦。”說完便執意要再次出去找工作。這次他在一家鐵匠鋪找到了學徒的工作,每天揮動鐵錘打造農具零件。火星四濺中汗水濕透了后背衣裳,可他卻覺得無比踏實——至少靠自己雙手掙來的每一分錢都帶著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