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
來自烏孫的泥靡,卻在塌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來漢差不多五十天了。
五十個日日夜夜,所見所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纏綿不絕。
“漢,我大人也!”猶記得,這是他剛剛走出蒲類海,遇到的一個樓蘭貴族說的話。
彼時,泥靡不屑一顧,只覺得那個樓蘭貴族腦子壞掉了。
漢?
算什么?
匈奴又算什么?
當時的泥靡,雖然覺得匈奴和漢,都不是現在的烏孫可以比擬的強國。
但,兩強相爭,烏孫可以漁利。
這種念頭,在他從玉門關進入漢朝的河西領土時,更加強烈起來!
河西之地,碧草悠悠,青山郁郁。
清澈的冰河水,從高山流下,匯入黑水河之中。
巍峨的祁連山,在天際隱隱出現。
到處都是肥沃的草場!
比烏孫人的牧場還要肥美、豐盛!
哪怕彼時已是晚秋,但草原的風光依然秀麗、壯美。
養得肥碩無比的牛羊,在牧民的驅趕下,沿著河流山川,向前遷徙。
輝渠人、昆邪人、渾邪人、羌人,混雜在一起。
他們按照著漢朝人的規定,彼此和平、有序的在各自的牧場中生活。
就像他們放牧的牛羊馬匹一般溫順、勤勞。
當時,泥靡就只感覺心潮澎湃,難以自抑。
這些人,這些曾經的引弓之民,如今已經收起了過去粗獷、豪邁的性格,將原本的尖牙利爪,變成了滿臉的笑容。
即使是過去桀驁不馴的羌人,現在也變成了順民。
他們在漢朝騎兵和城塞的保護下,已經忘記了曾經的勇武,放下了過去的刀劍與弓矢,轉而過上了與牛羊為伴,山川為鄰的生活。
泥靡甚至懷疑他們已經忘記了如何拿弓?更忘記了如何戰斗!
這樣的孱弱之人,一個烏孫萬騎,足以鎮壓十萬、二十萬!
讓他們變成奴隸,讓他們乖乖獻上部族的牲畜、女子和皮毛,恭敬的匍匐在偉大的狼神與烏鴉之神的子嗣腳下。
泥靡記得,自己曾在漢朝的迎接官員的陪同下,到訪過幾個部族。
記憶里的,那些部族,已經沒有了引弓之民的樣子。
從部族首領,到部族牧民。
他們已經忘記了祖先髡頭辮發的榮光,而是系上了布幘,穿上了漢朝的常服。
要不是部落中,依然牛羊成群,人民也依舊逐水草而居。
泥靡都要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一群漢朝農夫。
泥靡也曾經問過一個輝渠人的部落首領:“引弓之民,自古以湩乳為食,以萬物為靈,天神獎賞勇士而懲罰怯懦之人!輝渠過去也是草原的勇士之族,連匈奴單于也要敬重!何故閣下屈服漢朝,敢于平庸?乃至于被一二漢朝官吏震懾,小心翼翼?”
潛臺詞其實就是——你們為什么不造反?
結果,那個輝渠首領,跟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仿佛在說:“你在開玩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