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張越微笑著,對金日磾道:“晚輩在來的時候,曾見明公府前,有勒石之銘,曰:夷狄進至于爵!”
“這讓晚輩真是惶恐……”
金日磾聽著,微微的笑了笑,點頭道:“侍中大作,鄙人讀之,如蒙晨鐘暮鼓!”
“侍中心胸,更是令鄙人欽佩!”
“夷狄進至于爵!”
“幾與孔子之所謂‘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相合……”金日磾談起話題,就特別有興致,他拉著張越的手道:“吾曾讀書,聞《論語》曰: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吾讀而落淚,夫子之教,何其大也?奈何當世士大夫,持孟子之見,不以教化家諸四夷,反曰: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用夷變夏者,又曰:夷狄非中和氣所生,非禮儀所能化……”
“至聞侍中之言,方才明悟,非其不能教之,實不愿教之!”
張越聽著,微微頷首。
當代士大夫們,或者說今文古文兩大陣營的儒生們,那叫一個傲嬌啊!
公羊學派,天天將‘不與夷狄之執中國’‘中國不與夷狄獲’掛在嘴邊。
但這還是溫和派,是心胸特別寬廣的儒生。
反戰的谷梁、左傳、思孟等學派,幾乎是一口一個‘夷狄是膺,荊舒是懲’,張嘴閉嘴就是‘XX父子同川而浴,相習以鼻飲,禹貢無其圖,春秋無其治,其人與禽獸無異,愿陛下棄之!’。
更有甚者,直接人身攻擊,痛罵四夷說:蠢爾蠻荊,大邦為讎!
總之呢,出了長城,所有不在《春秋》《禹貢》記載的地方,都是夷狄蠻荒之土,這些地方的人,連接受教化的資格也沒有,更不提蒙天子雨露恩澤了。
他們唯一的下場和最好的結局,就是自生自滅!
士大夫們深深的覺得,諸夏民族最好最高。
再不需要其他渣渣來拖后腿,添麻煩了。
照他們的說法,別說什么曾母暗沙了,恐怕后世子孫連長城都出不去!
而這種傲嬌和優越的情緒,其實是孟子帶起來的節奏。
當年,孟子和農家的許行先生辯戰,辯論不過了,就人身攻擊,說什么‘南蠻饒舌之人,也述先王之道’,一句話將許行和所有楚國人、吳國人、越國人開除出中國。
所以,張越的‘夷狄進至于爵’的理論一提出來,立刻引發了巨大的轟動和反應。
公羊學派內部首先就議論紛紛,頗有微詞和異議。
左傳、谷梁和思孟,更是差點炸鍋。
要不是他戰績太強大了,此刻已經有人排著隊來找他的麻煩了。
但……
張越知道,倘若現在儒家的這種狹隘偏激的華夷觀不糾正過來,未來肯定會出大問題!
只承認春秋記載和禹貢有圖的地方的人民是中國,而否決其他地方的人民,也擁有和成為諸夏民族一員的資格。
這是作死啊!
兩漢之間,為何消化不掉羌人和匈奴人以及其他游牧民族?
問題的根子就在這里了。
士大夫們和高層的公卿,一臉傲嬌的不認對方也擁有作為‘人’的權力和受到詩書禮樂教化的資格。
哪怕,他們再想親近漢室,也親近不了啊。
譬如湟中義從們,講道理,這些義從胡騎幾十年來,給漢家看守籬笆,防御來自湟水以西的羌人,不知道多少人戰死沙場。
但漢室的士大夫和公卿們,就是一臉傲嬌的拒絕承認他們是漢家的一員。
還別出心裁的給人家安了一個義從騎兵的名頭,將他們劃歸到屬國都尉的名下。
這等于將一個忠心耿耿的勢力,拒之門外。
錯非霍去病當年,曾與湟中義從們有過約定:為漢立功者,可入太仆,為天子牧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