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寶杰開來一輛他二伯的后三,那是一種電三輪,天津方言土語叫“狗騎兔子”,亮子開了一輛212吉普,套用樣板戲《智取威虎山》里經典的一句臺詞:把虎拉著,把馬牽著!一行六人向市里進發,不到晚上八點,來到了西南角四海居飯館二樓。
老遠就看見李斌一副老大的做派,披著一件當時很時興的杜丘風衣,一頂將校呢帽子下是一頭齊肩長發,油漬嘛花的打著卷,軍褂領子上灑落著幾許頭皮屑,嘴里叼著煙,一臉壞笑地看著我。
李斌晚上了一年學,初中時還留了一次級,在我們這伙人中歲數最大,他身上又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老大風范,長相酷似年輕時的周潤發,一米八幾的身高,挺拔的身板,本來可以靠顏值吃飯,做個安靜的美男子,卻偏要打打殺殺,年紀不大,但是深沉老練,說話慢條斯理,落地砸坑兒,遇上事有主意,喜怒不形于色。
他是我們當中輟學最早、掙錢最早的。
此人能折能彎,輟學后在調料五廠蹬三輪,每天往各個副食店送醋。
那時的醋大多是瓶裝帶周轉箱的,老百姓買醋時要拎著空瓶子去,再花錢換一瓶新醋,無限循環。
李斌每天往返于NK區的各個副食店,用現在的眼光來看,雖然一看也是個大小伙子,可畢竟才十幾歲不到二十,真是夠能吃苦的。
后來寶杰、老三陸續輟學無所事事,李斌和廠里一說,他們倆也跟著李斌去送醋了,一人一輛平板三輪車,穿梭于大街小巷,每月有固定工資,在過去來說并不少掙。
手上有了錢,也等于有了把弟兄們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的資本。
李斌為人大方,仗義疏財,對小兄弟們出手闊綽,而且熟悉人頭兒,認識不少有名有號的玩兒鬧,好像他天生就是這里頭的蟲子,說話辦事都顯著比我們有氣度,有外面兒。
咱實話實說,我那時候非常佩服李斌,甚至說崇拜也不為過。
老三坐在李斌的下首,見我們一行人走上樓,他老遠就迎了過來:“怎么樣?沒落了殘是嗎?”
我說:“三哥,你念我幾句好行嗎,我都讓人給摁泥兒里了,你這還嘴黑,恨我不死是嗎?”
眾人說說笑笑落了座,涼菜已經上來了,老三又去找伙計點熱菜。
李斌招呼我坐在他身邊,給我拿了根煙讓我先點上,他說:“你先穩穩神,咱一邊喝一邊聊!”
酒菜上齊,全員落坐,李斌舉起杯來慢條斯理地說道:“今兒個擺這桌,咱是給墨斗接風,雖然以前他跟咱們交集不多,也沒在一條道兒上混,可他畢竟從小到大跟咱都在一個學校,又在一個家門口住著,算是半個發小。
說句心里話,以前我還真沒拿正眼看過他,沒想到這一次他和二黑這場事兒,還真沒給咱西門里的丟臉,就沖這一點,我們哥兒幾個也得跟你喝一回,你身上還有傷,能喝多少喝多少,沒別的意思,就是一塊兒聚聚,寶杰你得照顧好他!”
寶杰說:“沒問題啊,我們多少年了,他什么意思我太了解了,來來來,咱舉杯走一個!”
寶杰這個人來瘋的主兒,一到這個場合,再加上李斌一交代,他立馬精神煥發,躥前跳后地忙活著倒酒布菜。
眾人推杯換盞,酒桌上熱鬧非凡。
畢竟是一幫半大不小的孩子,其中最大的也就是李斌,他才不到十九歲,其余的都是十六七歲,這歲數還真降不住酒。
幾輪酒喝下來,一個個面紅耳赤,精神亢奮地勾肩搭背,一口一個親兄弟地叫著,那叫一個親熱。
七個不含糊八個不在乎地吹吹呼呼,天老大他老二,血氣方剛的一幫小玩兒鬧就是這樣,劃拳行令,大快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