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返回西門里96號小雜貨屋的路上,特意從小石榴家門口繞了一圈。
看到他家院子大門緊閉,里面黑著燈,寂然無聲,我多少覺得踏實了一點。
拐個彎到了西門里大街,溜著墻邊躑躅獨行,走到我那間小屋的時候,已經是后半夜了。
打開門進去等著李斌,小屋里寒冷至極,感覺比外面還冷,因為沒有取暖的爐子,根本坐不下來。
我自己在屋里跺著腳,活動著幾乎凍僵的雙腿。
漸漸地困意襲來,我裹緊大衣蜷曲在墻角的一個破長椅上,頭枕著書包想歇一會兒。
大約是夜里三點了,正是所謂“鬼呲牙”的時候,不過寒意最終沒有戰勝困意,我不知不覺睡著了,還做了一連串噩夢!
寒夜漫漫,我夢見了刀光見紅、夢見了漫天血色、夢見了電光石火、夢見了觸目驚心的一處處傷口,還夢見自己被兩個老爺押著帶上手銬,被二黑刺傷的肩膀不住淌血,一點一滴浸到手銬上,竟然將手銬熔化了,我正想掙脫束縛,卻發現扭著我雙臂的那二位,一個是二黑,另一個他老伯,他老伯的臉上仍帶著一顆顆火槍中噴出的滾珠,一臉的星光燦爛,半只耳朵在一旁耷拉著,迎面一張八仙桌子,旁邊的一把太師椅上端坐著二黑他爹,正對我怒目而視,好似閻王爺審小鬼兒。
二黑和他老伯則在身后狠踢我的腿腋子,大聲呵斥著讓我跪下。
我執拗地歪著頭,寧死不肯下跪,他們倆就一腳一腳地踢著我……,直到我睜開眼,看見李斌正用腳踢著我:“醒醒!醒醒!”
我才夢中徹底驚醒!
這個噩夢做的,嚇出我一身冷汗,定下神來看了看李斌,他手上提著一個行李包,看來已經做好了外漂的準備。
我們之前有過約定,誰也不許問誰去什么地方,只是彼此叮囑出門在外多加小心,盡量不要惹是生非。
然后我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瞎聊,直至天光放亮,捂嚴實了走出屋,一股寒氣襲來,我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馬路上有了趕著上早班的行人,一陣陣炸馃子的香氣鉆入鼻子,頓覺饑餓難忍,當下去到西門里大合作社對面的早點鋪吃早點,一個糖果子、一碗老豆腐、一碗漿子,吃完喝完,身上暖和多了,人也有了精神。
接下來,我和李斌穿過老城里四通八達的胡同,去中營小石榴家找他。
我們腳下這片地方以東南西北四條馬路為周邊,面積不算小,在當時來說,是天津最密集的居住區,留存了許多明清時期的老建筑,比如茶園、飯莊、商號、銀號、衙門、廟宇、祠堂、教堂、書院、會館,以及大戶人家的“四合套”
大宅院,雖然房子多已破敗,但隨處可見質地精美的磚雕、石刻、石獅子,高臺階、門樓子、過街牌坊……,仿佛訴說著昔日的高貴。
有那天津衛最早的住戶,祖祖輩輩在這地方生活了幾百年,如同一株株根深蒂固的大樹,許多關于老天津衛的民間奇事、民俗風氣、異人傳聞,在這片土地上口口相傳,歷數那些舊跡,好似“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隨著九十年代老城里拆遷改造,老城遺韻幾乎消失殆盡。
在我的印象中,外人一旦走進老城里曲里拐彎的胡同里巷,無論去什么地方,都得繞來繞去,走不少冤枉路,但對于我和李斌這種從小在城里長大的孩子來說,只要不出四條馬路的邊界,到哪兒都不遠。
我和李斌來到小石榴家院子門口,正看見小石榴蹲在院里劈劈柴點爐子,不知道他們家有沒有人,不方便進去,就在院門口招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