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的刀子上下翻飛,我的屁股大腿胳膊相繼中刀,這幾個部位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了,直捅得他的同伙都害怕了,胡同口又接近人來人往的大街,他們也擔心有人報官,拽著老啞巴要走。
我大腦中的意識還在,眼瞅著快到胡同口了,視線卻變得越來越模糊,腳底下也越來越軟,心說這可不行,我得裝死!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我馬上順著墻往下溜,屁股剛坐到地上。
老啞巴的刀尖停在了我眼前,在他三個同伙的竭力勸阻下,老啞巴終于收了刀,隨后飛起一腳,重重踢在我的臉上,又往我身上啐了口唾沫,罵道:“你個不知死的玩意兒,敢下我的帽子?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我是西頭老啞巴!”
那三個同伙緊著往后拽他,催促他快走,他還不依不饒地罵著臟話,抬頭往左右看了看,罵罵咧咧地揚長而去。
這一次可太慘了,C縣人過年——要了我的狗命了!我長到這么大,頭一次挨這么重的辦。
當時的感覺,我至今記得清清楚楚。
一開始還沒覺得特別嚴重,甚至有幾分慶幸,沒讓老啞巴挑了我的大筋。
直到老啞巴一行四人走遠了,我抬頭看看周圍,不知不覺地竟已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們,正指手劃腳地互相介紹著過程,說的人眉飛色舞唾沫亂飛,聽的人俯首帖耳聚精會神,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還有一位大嫂子指著我教育自己的孩子:“寶貝兒,看見了嗎,看見了嗎,這就是不學好的下場,小小年紀不學好,你看都讓人給捅成蜂窩煤了,誰家攤上這么個孩子可算完了,還敢指望著跟他得繼?不惹來殺身之禍就算燒高香了!”
人們圍著我,雞一嘴鴨一嘴地議論著。
我心想我別在外頭丟人現眼了,都是住得不遠的家門口子,再待下去太栽面兒了,我得盡快回家。
于是手往后背,撐著墻根緩緩站起身來。
人群不自主地往后撤了一步。
我試了試邁開腳步,每走一步就有一股鉆心的疼痛襲來,真可以說是痛徹心扉。
沒走出幾步,我的兩條腿開始發飄,軟得跟面條似的,完全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了,扶著墻的手也開始顫抖,渾身上下止不住打哆嗦,身不由己地再一次坐了下去。
三月底的天津城,春風已漸和煦,如鵝毛一般暖暖地在人臉上拂過,我卻感覺到從心里往外的寒冷,冷得我直打寒顫,嗓子眼兒里黏黏的、干干的,渴得無法忍受。
我無力地癱在地上,望著離我十幾步之外的人們,分明是光天化日,我眼前的景物與人群卻越來越暗,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一陣陣的恐懼涌上心頭。
我想我可能夠嗆了,腦袋昏昏沉沉地困意漸濃,使盡最后一點力氣向眾人伸出手,張了張口,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旋即失去了意識,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人在推我的肩膀,還有人沖我喊叫著:“你別閉眼啊!千萬不能睡著了!”
仿佛睡了一個大覺,連夢都沒做,當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看見了雪白的天花板,看見了頭上的吊瓶,隨后又看見了自己的親屬,以及一頂頂藍色的大沿帽。
我的意識也在一剎那間恢復了——得救了!我還活著,驚不驚喜,意不意外?依舊覺得口干舌燥,我舔了舔嘴唇,張著嘴說不出話。
老娘眼里噙著淚搖搖頭,俯下身子在我耳邊說:“大夫說了先不能喝水,再忍會兒吧!”
我無奈地點了一下頭。
很快有大夫過來查看我的情況,從床頭拿下病例記錄著什么,隨后對圍著我的那些人說:“他需要靜養,你們都出去吧。”
眾人只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病房,大夫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