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里還有兩個演技好的,一個能模仿女人的神態和動作,一個進來前是一個大廠里宣傳隊的骨干,據他自己說還在廠里編排過話劇,他是主演。
于是,三元便時不常地給他倆設計一些情節和故事,讓這兩位現場表演。
二人一個一臉嚴肅一本正經,一個模仿女人賣弄風騷,風情萬種地去勾搭另一個,竭盡所能以取悅三元。
他們也愿意干這個,至少能混上一頓飽飯,比別人多倆窩頭不在話下,還不用在大通鋪堅硬的鋪板上盤腿打坐。
號里的日子,這么一天一天的過去,好在白天有人跟我說話,轉移了注意力,也仗著自己歲數小,心里不擱什么事兒,又有三元耍活寶,并不覺得太想家,一旦到了夜里,想自己的二老雙親,心里那份難受,也只有自己清楚!
因為安全的緣故,號長會安排得力干將守夜值班,以防有想不開的自殘,或出現什么意想不到的情況。
在16號里我和三元首當其沖,另外還有兩個平時能入蠻子和三元法眼的,看上去比較懂事兒,也有個機靈勁兒,跟我們一起輪流值班。
這一天的夜里該輪到我值班了,號里的時間,全靠一天三頓飯來推算,因為誰也沒有手表。
打飯和睡覺都是準時的,號筒里的大喇叭一喊“各號休息”,不用問,準是晚上十點了。
今夜該我值班,守了大約半個小時,號里的人都已經睡得昏天黑地了,偶爾有倆煩人的打呼嚕,我撿起鋪底下的拖鞋扔過去,也就沒聲兒了。
他們臉上挨了一下拖鞋,知道自己打呼嚕了,仰脖抬頭看看我,臉上擠出一絲無奈又尷尬的笑,翻過身又接著一枕黃粱美夢去了。
號里人滿為患,除了我和蠻子、三元之外,別人甭想睡得恣意妄為,想都甭想,沒那么大地方,一個緊挨一個,必須側身睡覺,彼此之間那是前心貼后心,一宿保持這一個姿勢,里邊將這種睡姿稱為“打立板兒”。
我在大通鋪的一端坐了半天了,號里很安靜。
當然也會偶爾有一兩個說夢話放屁吧唧嘴的,讓我扭頭去看上一眼,這個關了我將近一個月的大通鋪上,一個挨一個,全是與我同命運共呼吸的人,此時映入我眼簾的,是一顆顆泛著青光的禿腦袋,由于長時間見不到陽光,失去了“光合作用”,那一張張臉都是灰白灰白的,在靜夜的氛圍下猶如一具具喘氣的尸體。
我不免有幾分恐懼,又看看我在15瓦昏暗小燈泡照耀下的影子,剃了頭發的腦袋似乎比留著頭發時小了幾號。
我卷了一顆煙,無聊地抽了幾口,身子緊緊靠在陰冷的高墻上,心里抑制不住的想家!唉!不知道家里邊現在成什么樣兒了,在家的時候,看似有我不多沒我不少,可是家里沒了我這個禍頭,爸媽的日子一定過得十分乏味。
別看平時我跟我爸如同冤家對頭,真到了這地步,我心里掛念的還是老爸多一些,這幾年我沒少給他惹麻煩,他教了半輩子學生,卻教不好自己的兒子,可能在單位同事面前也抬不起頭……,想著想著,我覺得喉嚨好像被什么東西噎住了,不住地往下咽著唾沫,喉結隨之上下蠕動,鼻子陣陣發酸,眼角濕漉漉的,一股股咸澀的苦水,又一滴一滴的流回了我的心里。
自從我離家之后,還是頭一次這么想家,以前從沒有過這種體會!
我心潮起伏,有如萬馬奔騰一般,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下半夜,寂月沉沉,星光慘淡,一輪皎月緩緩西墜。
我毫無困意地熬到天光放亮。
早雀蹬枝“吱喳”亂叫,號筒里的大喇叭傳來收音機里叫早兒的“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前奏曲,鏗鏘有力的樂曲把熟睡的人們叫醒。
聽到這首每天必聽的曲子,人們就知道了——現在是新的一天早上七點,我的臉上也再次恢復了篤定從容的表情,繼續扮演我在這里應該扮演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