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撐著破傘迎著微雨走入禪院時,遠遠的見到在葫蘆瓜棚下,一盞青燈隨風搖搖曳曳,仿佛隨時都要油盡滅了,可卻一直隨風搖擺,就像那個在瓜篷下的葫蘆大士一樣。
隔了一夜,這葫蘆大士似乎更老了許多,皺如雞皮的手顫抖的翻著放在腿上的經書,而那顆森白的頭顱正放在他的面前,他在誦著經,念的是往生咒。
可說是在那里誦經,他早已油盡燈枯,哪里能誦得了經!
蘇青鸞到這里的時候,破傘雨水前前后后不斷的落下,有些落在繡鞋上,有些落在那身桃花紅上,冰冷冷的,可蘇青鸞此時卻毫不在乎,沒有什么比得上她此刻眸子中的冷了。
當她走到瓜篷下的時候,葫蘆大士蒼寂的眸微微一抬,看了她一眼,道了句,“你來了?”
沙啞的話音才起,卻只見蘇青鸞將手里的破傘一丟,沖了過去直將他手上的經書搶過來,“你念這些有什么用,她死的時候有多慘你不是不知道,你現在真以為你能度得了她?孩子呢,你又把孩子的骸骨藏到哪里去?”
葫蘆大士不說話,只垂著頭
“我知道是你讓身邊的少年去偷的頭顱,你何必假惺惺,你是普度眾生的葫蘆大士,你不承認你殺人嗎?你不承認你有多虛偽嗎?就你這樣死了還有何臉面妄想死后登仙成佛,你做夢。”
面對著蘇青鸞的怒罵,葫蘆大士只低垂著頭在那里笑,此時此刻,他忽然有種解脫了的感覺,他抬起頭來看蘇青鸞的時候,卻早已淚流滿面,他仿佛在等這一刻,等了一輩子。
蕭肅容趕到的時候,兩人就在瓜篷下如此對峙著,他想上前去勸阻蘇青鸞,可是卻在蘇青鸞轉頭過來的時候,也見她淚流滿面,蕭肅容忽然怔住了。
“師父沒有告訴我葫蘆的事,我剛才忽然全都想通了。”蘇青鸞說著,看著葫蘆大士,看著那顆頭顱,“不是云英,是云落,是師父才對!”
“當年救了書生的,是師父!”蘇青鸞說道,這是她師父至死都沒有對她說過的真相,直到她在酒井里看到那具骸骨,那滿地的葫蘆藤,那戴在她手上的玉鐲子。
是了,當年救下書生的,是那貌丑的妹妹!
見書生傷了眼睛,暈倒在路邊,云落不忍心救他回去,每日端茶送藥,無微不至,就是書生也心存感激,每每伸出手想牽住她,總被躲了,只能觸摸到那方戴在她手上的發黃的玉鐲,鐲子質地不好,摸上去手感獨特,好認!
書生道:“你心地如此之善,人定也如天仙般吧!”
相貌是云落不敢去直視的,她即便心悅書生,但……終歸自己貌丑,最終她告知書生,“我喚云英,會釀酒的云英,每年會在自家院子中種一株葫蘆,熟了開瓢,以葫蘆裝酒,屆時送你前去赴考。”
是啊!
問題出在這株葫蘆上。
書生也起疑心,但直到書生的傷養好了之后,睜開眼第一眼見到的,便被云英的美貌所傾倒,兩人真心相許,就是那隔壁一直暗中傾慕著她的小捕頭,書生也是知道的。
可書生終究有疑心,但每每觸摸到云英手上戴著的鐲子時,疑慮便也打消了,書生說:“為報救命恩情,我愿將真心交付與你,待我高中之時,就以鳳冠霞帔,八抬大轎娶你進門。”
云落貌丑不敢再露面,直到云英和書生一并上京,她便獨自一人在院子中栽滿了葫蘆,待到他高中的時候,裝上一壺遙遙送他便好。
可書生到底還是知道了,他的救命恩人不是云英,是妹妹云落。
此后,書生待云英的態度一日不如一日,他怪云英搶了妹妹的功勞,他要以一生情去報答的也并非云英,最終在及第的那天,云英告訴他,妹妹還留在那個酒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