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
袁正回到京師,來不及在家多休整幾日,帶著上報皇帝的巡視案卷,直奔紫禁城奉天殿。
袁正一見到正統皇帝朱祁鎮,先跪拜行禮:“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正值弱冠之年的朱祁鎮身著明黃色的長袍,上面繡著滄海龍騰的圖案,袍角上金色的波濤洶涌澎湃,衣袖飄飄,風度翩翩。一雙劍眉飛揚上挑,明凈的瞳仁里流轉著華光。年輕的面龐映刻著一道耀眼的晨曦,與生俱來的高貴仿佛帶著天神般的威儀,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充滿朝氣的臉上,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
二十歲的朱祁鎮年輕氣盛,血氣方剛,欲開創一個政治更加開明、邊疆更加穩定、經濟繁榮昌盛、百姓安居樂業的大明盛世。
見袁正來了,朱祁鎮急切地想知道龍州王璽謀反一案的真相,趕緊問道:“袁愛卿,快快平身,有勞你不遠千里去往龍州查案。此案查得怎么樣了?那龍州王璽當真私建皇宮、密謀造反?”
袁正將早已準備好的巡視案卷雙手呈上,恭敬地答道:“啟稟皇上,經過微臣認真調查、仔細查證,龍州宣撫司僉事王璽系被刁民誣陷,王土司一家忠心耿耿,修建的不是皇宮,而是一座用來報答皇恩、輔行王化、祝延圣壽的報恩寺!幸得皇上仁愛,沒有將王土司立刻格殺勿論,而是派微臣先去巡視,這才免得枉殺忠良。大明有您這樣的好皇帝,真乃蒼生黎民之幸事啊!”
“什么?”袁正的一番話讓朱祁鎮感到震驚,趕緊接過那本巡視案卷,緊鎖著眉頭認真翻閱。
這本密密麻麻的案卷記錄了袁正在龍州寧武司的所見所聞,清清楚楚地寫明王璽修建報恩寺是意在報答皇恩、輔行王化、祝延圣壽。對于報恩寺的詳細構建、陳設等內容,袁正自然沒有寫出報恩寺里那些不合規制的地方,而是避重就輕地寫出了一個赤膽忠心的臣子是如何為報答皇恩而耗盡家財的感人事跡。
朱祁鎮不是三歲小孩,懂得無風不起浪的道理。倘若真如袁正呈上的案卷所說,王璽是修建佛寺而非皇宮,為何不見王璽層層上報?地方要修建大型佛寺,首先要報當地承宣布政使司批準,獲準后則需要報批工部,待工部尚書在皇帝早朝時提呈,皇帝朱批或首肯后,方才能夠動工。在此之前,朱祁鎮從未收到過工部任何關于龍州王璽提請修建報恩寺的奏請。王璽修建佛寺的這個理由,實在有些過于牽強,經不起仔細推敲,但袁正還是按照這個理由上報了。想必此次袁正定是收取了王璽不少好處,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才會如此幫襯著王璽說話。
朱祁鎮明知王璽最開始修的不是寺廟而是宮殿,但念在龍州寧武司地處西南邊陲,又是番民聚集地區,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如果殺了王璽,必將造成龍州內亂,更不能讓龍州的薛忠義一家獨大。當初張太后有意提拔扶植王璽,就是不想讓薛忠義在龍州的勢力一枝獨秀,希望靠著提攜其他土司來限制薛忠義發展,避免薛忠義他日兵強馬壯,滋生反叛之心。如果現在將王璽定罪,一來,袁正提交的巡視案卷相當于給王璽開了無罪證明,再派人去千里之外的龍州寧武司巡視,恐怕待派出的人走到龍州寧武司,王璽早就將迎接巡視的一切準備做得天衣無縫,找不到任何王璽謀反的證據;二來,張太后崩逝后,朱祁鎮剛過三年服衰期,如若現在將張太后生前信任之人一棍子打死,等于是在打張太后的臉,向世人宣告張太后用人不善,實乃大不孝之舉,對于向來提倡以孝治國的朱祁鎮極為不利;三來,大明北方邊防的蒙古瓦剌部落日益強盛,對大明多有挑釁,若是因此事引發龍州王璽兵變,那大明王朝將面臨內憂外患,腹背受敵。
本想好好處置王璽的朱祁鎮,心里的天平左右搖擺,忽上忽下,萬分糾結。他內心的波動糾葛像一張被用力揉皺的紙,始終無法展平。左思右想的朱祁鎮最終懷著矛盾的心情,寫下了一道“既是土官不為例,準他這遭”的御筆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