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王土司府經過簡單改造,變成了土通判司署。大堂用作處理日常事務和差役的住地,二堂變為王家的客廳和生活用房,三堂則作為王家用于供奉皇帝詔書諭旨和祖宗牌位以及朝廷賞賜物品的地方。原來的龍州僉事衙門被征用了,正在被工匠和徭役緊鑼密鼓地改造著,亟待改造成氣派的龍安府知府衙門,以供新任龍安府知府劉良寀處理日常政務。
望著那塊新掛上不久的“土通判司署”匾額,王鑒感慨萬千,不由得擔心地自言自語道:“要是以后辛夷回來,認不出這是我們一起長大的家該怎么辦……”
走進大門的王鑒,步子邁得緩慢,曾經府里人丁興旺,門庭若市。如今一派蕭條,門可羅雀,大相徑庭。王鑒伸手觸碰著府里那些斑駁的紅墻、青瓦、圓柱、方磚,畫出一條條無形的線條。那些兒時與兄弟姊妹在府里嬉戲打鬧的記憶,不斷撕扯著他孤零零的靈魂。記憶里的人如今都已遠去,回憶無情地不斷告訴他,你現在有多孤苦,有多伶仃。
曾經越是歡喜,如今就越是悲憫。
失魂落魄的王鑒忽然想起他已經許久沒和木槿、木棉兩位姐姐聯系了。特別是木槿,自打那年小桂圓被人謀害落水引起誤會后,木槿從此與他割袍斷義,再無往來。就連王璽病故,木槿也只是匆匆奔完喪就返回京師了,并未和他多言一語。
興許是剛剛失去幾位兄弟手足,辛夷出家修佛遠去,王鑒從未如此強烈地感覺到,不管是生離還是死別,他再也不想與木槿如此隔閡。盡管彼此都好好的活在世上,卻陌生遙遠得像是陰陽兩隔一般。
王鑒回到房中,痛飲一壺酒后,即刻修書一封,在信里一一告訴木槿,那年小桂圓被人謀害落水的真相,王家這些年經歷的滄桑巨變,朝廷實行改土歸流后王家的狀況等等。寫好厚厚一疊信后,王鑒小心翼翼地封了起來。這看似尋常的動作,王鑒做了很久。他不敢妄自揣測木槿收到這封信后會是怎樣的表情和心情。
但有一件事,王鑒內心無比堅定,那就是繼承王璽的遺愿,傾盡全力將報恩寺修好修精,盡善盡美。
隨著帝位漸漸鞏固,當朝皇帝朱祁鈺開始為自己的子孫后代打算,他不僅自己要做皇帝,并且希望他的兒子朱見濟,能夠取代朱祁鎮的兒子當朝太子朱見深,成為皇位的合法繼承人。
但大明信奉正統,整個朝堂大多認為皇位應該屬于朱祁鎮一系。當初土木之變,孫太后先立朱祁鎮之子朱見深為太子,后立朱祁鈺為帝。孫太后的用意很明顯,大明江山依然是朱祁鎮的,朱祁鈺只不過是代理執政而已。由于太子是皇太后立的,朱祁鈺不得不慎重,稍有行差踏錯便有忤逆之嫌。
朱祁鈺先試探頗有資歷的太監金英,有意說起“七月初二日是東宮太子的生日。”金英卻立刻回答“東宮生日是十一月初二日。”前者是朱見濟的生日,后者是太子朱見深的生日。初步試探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氣急敗壞的朱祁鈺只能隱忍一段時間。
朱祁鈺想不明白,他危難之時受命,削平惑亂,使得國泰民安,國富民強,處處都比朱祁鎮強,為什么他的兒子不能做太子?自私是人的一種本性,在利益相爭時,人會本能地選擇保全自己的利益而犧牲他人。所謂高尚的品格,不過是超脫了本能,犧牲自己去成全他人。但朱祁鈺在皇位繼承問題上不想做一個偉大的人,他只是一個父親,一個為了自己的兒子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的父親,僅此而已。朱祁鈺不甘心,也不死心,他暗自發誓一定要讓他的兒子朱見濟坐上太子之位,成為下一任大明皇帝。
然而,要想讓兒子取代侄子坐上太子之位,還有一段漫長而艱難的路要走。朱祁鈺一方面不停地試探,一方面極力賄賂朝臣,希望他們在重建儲君的問題上能站在他這邊。朱祁鈺的努力沒有白費,換來了朝臣和宦官的默認,他們在易儲的問題上,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朱見濟并不是朱祁鈺原配汪皇后的兒子,汪皇后堅決反對朱祁鈺廢黜朱見深的太子之位,轉而立杭妃之子朱見濟為太子。汪皇后育有兩位皇女,膝下無皇子。在廢原太子朱見深一事上,汪皇后性格正直剛烈,竭力反對,與朱祁鈺悍然爭辯,被廢黜皇后,打入冷宮,坎坷凄苦。杭妃則被朱祁鈺冊立為皇后。
在掃清一切障礙之后,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朱祁鈺終于成功廢掉侄子朱見深的太子之位,立他的兒子朱見濟為太子。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世事難料,朱祁鈺好不容易讓他的獨生子朱見濟坐上太子之位,但就在景泰四年(公元1453年)冬,朱見濟不幸夭折,謚號“懷獻太子”。朱祁鈺悲憤交加,起先懷疑朱見濟是被忌恨他的朱祁鎮黨羽合謀所害,命東廠和錦衣衛暗中調查,始終查不出證據。貴州道監察御史鐘同曾言“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同時兼陳一切弊政。朱祁鈺聞訊大怒,鐘同被下獄杖死。痛失愛子的朱祁鈺,在精神上受到沉重的打擊,身心皆損,身體大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