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白泓認為這日子過的越來越快,他腦子里鉆進來的想法也漸漸被各種大小事物填滿了,下了馬車回到太樂署。
里面各職位員吏紛紛作揖對他行禮,他也微微頜首還禮,經過他個人內室門外,那一整套席案后面的寧潛抖動老鼠胡須對他唱著喏:“大人您回來了!敢問午膳用的可好?若不嫌棄,屬下這里剛好有一碟內人親手制作的鹵水鴨肝腸,這就孝敬給大人您。”
只見,寧潛白須抖動之后,室內即可走過來兩名新入職的樂吏,恭敬地雙手端著二尺寬的方盤內二指瓷碟內總共寸長的吃食三撮。白泓清掃一眼掠過,他問寧潛:“聽聞府上出了事兒,你告假一個時辰可是為了家務事兒呢?“他女兒的事兒他必定是算作家務。
白泓抬頭發覺別的新老樂吏們,顯然也有人聽聞了寧月如被打死的事兒,眼皮忽閃著回避呢。
寧潛這雙眼睛小而晶亮到黑透,和剛才一樣地鄭重而不顯心緒。他親手接住那二尺方盤,將里面的筷子瓷碟合成一盤端在手:“屬下就是因為告假才要主動給大人您奉獻上午間點心的,來!您張嘴,嘗著吃一口。”
他說著已然仰視過來,右手夾起一枚鴨腸就那樣舉著走近白泓,白泓的肩頭就是寧潛的頭頂角度,那些樂吏們眸光諂笑。這時候白泓要是接住了還必須要張嘴,若是不理會或者拒絕了就是徹底的驕傲,新官上任的驕傲也太明朗了。
白泓是很重視儀態的男子,即使是他個性有隨和的一面。他,走前一步沒有退路,必須彎腰張口接住這快寸把長的吃食,方能堵住在場里外二百多位樂吏的嘴。
但他寧愿被人用唾沫討伐也不愿意這樣,他想想今日在四合營的所見,很多事兒恐怕都不是那么容易讓他知道的。
寧潛背后正中就是他的大樂令內室,白泓退后一步微笑:“寧大人,你午膳沒有用夠,你就找個人陪著你用就是了,非要拉著我是要過家家嗎?”
這里多數人都是出自姿態清雅的禮樂門子弟,白泓這樣一說,他們用袖口半掩住嘴開始笑著寧潛的滑稽姿態。像個奶娘追著喂幼童食物,寧潛心里怕也是這么想的吧?寧潛笑著露出細牙齒,還語調嗔怪:“大人,您瞧瞧,屬下這右手都舉了老長時候了,酸的都快握不住鼓槌了!”他慢慢地又逼近了白泓:“內人家里的廚子來自錢塘江那兒的建康城,那手藝三百年聞名呢,您不嘗嘗就是不給屬下這張老臉面呀……”
白泓瞧著別人掩住嘴偷著笑,他索性也笑著握住寧潛的右手:“那么寧大人不要辜負了令夫人的手藝,來!”他從小就刨木頭又雕刻玉石,他的單手能控制住寧潛的雙手。
他看準了寧潛那兩片紅潤的薄嘴唇,一反手就換成是白泓手拿筷子夾的著吃食喂他:“來!咱們寧大人深耕太樂署二十多年勞苦功高,這是本官親手孝敬的。”
白泓手勁道十分地大,人又年輕,嬉笑間,里面的樂吏們原本緊繃繃的神經也跟著放松了。
寧潛不得已,只好張嘴銜住了那鹵水鴨腸,本來蓄意深沉的笑意直接凝固在眼內,細牙咬著。他有一肚子不甘愿,他不甘愿這小子坐上他高處的位子,眼中轉為黑沉沉的陰鷙。
白泓看的仔細,趁著彼此這么近,他可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在寧潛耳畔:“潛潛,女兒被打的沒有命了你告假一個時辰,可我此刻就沒有看到你的悲傷。”
寧潛迅速咽下那塊鴨腸:“我,沒有悲傷,但我只會讓別人悲傷。”他眼內輕蔑完全浮現給白泓。
“當然,你手眼通天呢!”白泓摟上寧潛脖子,被他這話給吃驚到了。索性問他:“你把樂署的始皇鳳首大琴給弄到哪里去了?”寧潛眸中劃過一絲震驚,掰開了白泓的手,他沒有想到白泓察覺的這么快,但他運作的事情多了去了。這么嫩的小子就想用一件小事和他對抗,這太低估他的能力了。
他很大響聲將筷子擱到盤子里,被一旁的小樂吏給接了過去,款款落座于他的松木拱背椅上,用手巾抹擦了兩手和嘴。
轉頭,他看一眼背后大樂令的專屬內室,白泓正雙手背負著看他。
三月天早晚溫差很大,每個人座下的小鐵爐早就撤去了,空氣中稍許發霉的味道相容在每位員吏案前的硯臺墨水中,從先王設立這座弘揚國威宣導國粹的禮樂殿堂。由新到舊,某些陳腐的氣息早就扎實地存在于內中,而他一個朝氣蓬勃的青年一進來到最后也是即將要和這些陳腐相融相契合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