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歡低眸淺笑道:“禮都是人定的。圣上無緣故送這些東西給我,后宮消息靈通,不過半天便會傳至朝堂上。我雖沒有主動要,那些臺諫官理所當然的認為我喜好珍玩物件,求著圣上收集瓷瓶賞賜給我,又對我一通彈劾。與他們相抗這些年,我已經不想再和他們周旋了。”
集歡在極寧殿做御侍時與陳恩遠相識。二人身世、經歷相仿,之間的交流比其他宮人更多些。
陳恩遠喜歡她活潑的性子,遂在她在極寧殿時,教她宮中諸項事宜的安排流程,較旁人更關照她。在這宮里,他們也算得上半個朋友。
陳恩遠默作半晌,輕聲道:“貴妃難得通透。”集歡坐在雕花木椅上,手肘擱在桌邊,道:“恩遠,我說的話請你務必傳給圣上。”
陳恩遠道:“你可以自己到極寧殿和圣上說。”
她一搖頭,道:“我親自去見他,便說不出來了。你轉述后,他便會過來。”
陳恩遠沉思了片刻,道:“好。”
她纏著手中的巾帕,頭也不抬地道:“就說集歡福淺,不堪承其圣恩,圣上賜的禮物太貴重,我……”她吸了口氣,手頓了兩下,繼續纏手中的巾帕,“我不能收。這些東西是身外之物,我要的從不是這些。””
陳恩遠除了領十名內侍將精致的瓷瓶原封不動的帶回去,又將她的話轉述給圣上。圣上不動聲色地聽著。日落時,他來到瓊華軒。
他站在珠簾外,身后是一派昏黃的日色。他問:“你這又是什么意思?”
集歡道:“圣上送的禮物太貴重,與國朝崇尚節儉的風氣不符,妾不敢收。圣上是國君,要做人民的典范,行事須順從國祚,不可太在意私情。”
他道:“我喜歡送。”
集歡沉默不語。珠簾內外皆無聲動,一切似落入闃然的空山中。圣上緩緩開口問道:“你是在賭氣嗎?”
她笑意如波層層推漾,雙眼卻空洞的可怕,道:“圣上說笑了,妾怎敢與圣上賭氣。”
圣上艱澀道:“那你為何這樣?難道別人不明白,你也不明白?我……”他的心口忽然一陣悶痛,讓他不能繼續說下去了。
集歡面對著他,企圖用言語穿過他們之間早已橫生的重重藩籬,道:“我明白什么?是該明白圣上公私明了,默許皇后處死甄司樂?還是該明白圣上為了后宮與前堂秩序,趕走月恒,讓她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頭來?亦是明白圣上從未將我放在心上,任憑朝官彈劾、咒罵我,卻無所作為?請圣上點撥,妾該明白些什么?”
圣上捂著胸口道:“這些都是不得已。集歡你要信我,這一切都是最好的處理辦法。”
她冷笑一聲,搖頭道:“我竟忘了,圣上會做一切對自己最有利的決策。將柔儀公主下降如此,將靖榮長公主送去和親亦如此。現如今,對妾所加之的種種,也是出于這一原則。可是,圣上,你可知道,這對于你來說最有利的形勢,卻使妾墜入痛苦的深淵。”
圣上怵驚,胸口似被外力猛然擊中,他猶記得曾有人也對他說過相似的話。他雖貴為天子,卻沒有能力拯救自己所愛的人,只能親手將他在乎的人里的一個又一個推入火海。集歡的聲聲質問讓他塵封已久的記憶重新在腦海中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