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宮為宦的那年,是嘉和六年,那年我剛滿八歲。父親意外離世,致使家道中落,四分五裂。
即便不時有正房主母娘家的周濟,僅能聊以卒歲。主母與姨娘說,她爹找到了一個好門路,可以讓我們這樣的家庭重振。姨娘聽信她的話,很高興,相信把我送到宮里做侍童,將來會有復興家業的可能。
我被姨娘滿心期許地送進宮,可惜做的不是侍童,而是內侍。
在宮里的生活并沒有其他內侍說的那般艱難。亦可能是我弄丟的氣運又回來了,我因讀了幾年書,內侍殿頭欣賞我,還給我取了“恩遠”的名字。”
我在宮里度過平靜無瀾的兩年。
嘉和八年九月,極寧殿盛都知來書藝局挑侍童。內侍殿頭向他推薦了我。我拜別了內侍殿頭,跟著盛都知去了極寧殿。
我素知圣上是個溫和友善的人,不會苛待宮人。但我仍舊日日兢業行事,謹慎地侍奉他。
很快,我升補為內侍殿頭。當旁人用極其渴慕的眼神望向我,我卻只能啞然不語。我看不清前路,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只能日復一日地踽行于宮中。
我向盛都知說明每年年末托人將自己的一半薪俸送回家中。盛都知同意了。其實,我多待在極寧殿,食用由膳房與諸司供給,也不需要打賞宮人,很少會用到錢。
但我還是留下了一半的俸祿,看著它們集腋成裘。我把它當成了目標。
宮里的辰光總是挾著孤獨推進的。
很快到了嘉和十一年,西夏國暗派游民侵擾國朝邊界。基于當時局勢,朝臣不主張發兵赴戰,而商議和親的對策。和親的最佳人選是柔卓公主,只因青春年華,正當婚嫁。
柔卓公主抵死不從。她明白太后也不同意她遠嫁,便一天四五趟跑到極寧殿大鬧,又是絕食又是哭喊,還想跑到朝會上去鬧。
圣上為此憂慮不已。皇后見此,主張提出將十四歲的靖榮長公主嫁去和親。—開始,圣上不答應。
靖榮長公主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怎么舍得將她嫁到外蕃。但隨著議親日近,架不住朝臣的據理力求,皇后、太后的勸服,他有些動搖了。但真正讓他做下這個決定的卻是靖榮長公主的親至。
長公主淚眼汪汪來到極寧殿,向圣上行了一禮,道:“爹爹把女兒送去和親吧,能為爹爹分憂,女兒心甘情愿。”
圣上半晌不語,許久扶著她,道:“爹爹對不起你。”
靖榮長公主出了殿,吸了一下鼻子,道:“我不在,你一定要照顧好爹爹。”
我拱手道:“臣會的。”
長公主回頭望了一眼廳內,走上了甬道。
圣上下旨于四月初三,將靖榮長公主嫁往西夏,并令一批禁衛隨西夏迎親隊護送長公主入夏。
那天晚上,圣上郁郁寡歡,就連奏疏批閱也是時續時停。亥時,他披了件長袍,出了殿,不許人跟著。
我知道他內心煎熬,想一個人出去散散心。
一個時辰后,圣上回來了。我見他手中多了一塊青玉環佩。圣上說,這是在外面撿的。他讓我明日還到尚服局。他頓了頓,又補充,告訴尚服,不要為難丟玉的人。我照辦了。
到了靖榮長公主婚儀,圣上站在城樓上久久眺望漸遠的車儀,風將他的衣袍吹起。他像是要立成一座石像。
嘉和十一年,太后壽辰,圣上去錦銹軒赴宴。席上,圣上目不轉睛地觀看臺上的一場歌舞。待舞蹈結束,圣上轉頭對盛都知說:“今年的舞,跳的比往常都好看些。”
晚間,圣上在書房摹字。盛都知進來,近圣上身前說了些話。我因在門外,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