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束道:“這件事我已和母親商量了,我自回宮,母親便帶喜兒搬到蜀州堂伯家。亡夫堂伯一家待人親善,定會替我照顧她們一老一少。”
岑皇后放下心來,點首道:“那便好。不過……你當初那么渴望離開宮城,現下怎么主動要求回來?”
云束俯首,沉默了須臾,才開口道:“因為生計。”
“生計?”岑皇后驚訝道。
“對,便是生計,”她輕嘆了口氣,無奈道:“均白是家里的頂梁柱,宅中的三餐吃食,物料購置,出游車費,奴仆月例皆依賴他每月微薄的俸祿。眼下,這根頂梁柱倒了,這個家便難以順暢運轉了。天恩浩蕩,憐惜均白年紀輕輕便捐軀為朝,遂予吾家中賻金。我于心中感激圣澤,但也知道,只靠朝廷賻金,雖能安享幾年富足生活,但像這般只出不進,坐吃山空,遲早有一日,我們孤兒寡母將陷身困窘之境。如此,不如早作打算,趁還可行事,找一個地方做事,既能獲取微少例錢養家糊口,以防日后窮困潦倒,又不致使吾徒對家宅四壁,思其亡夫而啼淚不止。”云束用平淡無波的語調陳說這通話,倒讓岑皇后鼻腔發酸。
岑皇后斂容,道:“難為你一個弱女子還要為營生的事務操心。既如此,你便留在纈英殿,繼續做我的侍女。”
云束起立,行禮謝道:“多謝皇后收留。”岑皇后只是搖首長嘆。
自元興二年臘月九日,云束便重回九幽城,侍奉在岑皇后殿內。
晚上,云束回房間休息,盯望著燭臺上銀燭垂淚,心中的哀思亦被放至最大。她的腦海中不由地重現昨日她于宅門口送別時的場景。
喜兒環住她的腰,哭個不停,汪氏怎么拉也拉不走。云束遂輕拍喜兒的后背,將女兒的手拿開,蹲下身,微笑慰藉道:“你看你哭得跟個小花貓一樣。也不是以后見不到了,阿娘答應你,一得空,便去蜀州看你,可好?”
喜兒哽咽道:“女兒不想和阿娘分開,我不能與你留在汴州嗎?”
面對女兒可憐的問語云束鼻頭發酸,聲色卻無異常。她取出巾帕給女兒擦掉眼淚,道:“你要留在京都,不僅阿娘得分神照顧你,祖母、丁姨娘、朱禾她們也會為了陪你不去蜀州,這樣阿娘的計劃不就作廢了嗎?再說,你不是對汴州以外的地方很好奇嗎?這回,你便能趁這次機會,好好去瞧瞧。”
喜兒仍低聲泣道:“可我就是不想與阿娘分開。”
云束睫羽輕顫,隱去淚跡,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散,才是人生的常態。但是你要相信,有情不管別離久,情在相逢終有期。不管今后你在哪里,阿娘……都與你同在。”
對于云束的話,喜兒聽得似懂非懂,但分離的悲傷卻因這席話消退了兩分。她遂睜著一雙淚眼,道:“那女兒想阿娘的時候,該怎么辦?”
云束忖思片時,建議道:“你便為阿娘畫像,你雖看不見我,亦可想象阿娘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分茶,或在誦詩,又或亦為繡壞了花而顰眉憂愁。總之,你若是思念阿娘,便給阿娘畫幅肖像。阿娘不時也會寫信到蜀州,告訴你自己的情況。”
喜兒哭聲漸止,方點首道:“好。”
她把喜兒、汪氏、丁姨娘、朱禾送上了馬車,汪氏搴簾對她道:“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喜兒的。”
云束只感淚珠在眼眶中打轉,她俯首合住眼眸,再抬頭睜開雙目,含笑道:“前往蜀州路途勞頓,母親也要照顧好自己。”
汪氏嘆息,罕見露出一個慈藹的表情,道:“我曉得了,你在京都也要照顧自己。云束,我替阿巖和陳家祖宗謝謝你。”
云束怔了怔,倏然道:“不用,這是我該做的。”
馬夫揚鞭馭馬,馬車始行。云束立在后面,佇立注視著因馬蹄和車轂而揚起的塵土,心中一陣傷感。
馬車行至三丈外,窗簾忽然被掀開,一個淚人兒的腦袋從里面伸出來,叫喊著:“阿娘,喜兒會為你畫好多好多畫的。”
云束登時淚如泉涌,躬身慢慢至蹲下。她抬首,透過一層淚霧,看見車輿的最后部分消失在長街盡頭,徒留下團團煙塵在光下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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