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厘睚眥欲裂,眼中只死死地盯著站在自己身邊一身夜行衣的人,那人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手執長劍的另一端還插在周厘的胸腔之中,劍刃上淋漓不斷地向下滴著那緋紅的顏色。
周厘這般已是進氣少出氣多了,他喘著,咬著牙強打精神問道:“你......到底是.......是誰派來的?何故......如此?”
那黑衣人輕蔑地望著他,沒有說話,只伸手至臉旁,指了指自己的頭頂,卻沒有越過去。
周厘瞪大了眼睛,嗆出的一灘血沫已流了滿地,他恨恨地喘道:“果然......是他!”隨后,他又無力地扯了扯嘴角,“我早該......我......都是我!是我害了......全家......”說到這里,周厘眼眶中已蓄滿了淚水。
黑衣人似乎是有些憐憫似的,單膝蹲下,身子上前伏在周厘的耳邊輕聲道:“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親自沾手的活計,你知曉的那般多,竟還敢起那金盆洗手的心思。不中用了的東西竟還妄想著茍活?如今這般痛快已是便宜你了,你就當是帶著一家人為咱們主上盡最后一份力罷!”
語罷,黑衣人獰笑著狠狠地抽出手中的長劍,一汪又一汪的猩紅液體從周厘的胸腔涌了出來。
周厘聽了這話,已顧不上疼痛,胸部劇烈起伏著,渾身抖動了起來:“是你......是你!他竟派你來!”說完這話,一口氣未曾上來,又嗆出了許多血,他的臉色已如紙一般蒼白。
周厘此刻已是十分虛弱,他艱難地掙扎著抬起手想要撫摸身旁同樣已身中數劍,此刻已昏死過去的妻子,淚流滿面地喚著她的閨名:“阿寧......是我......對不住你......”
周厘此刻心知自己大限將至,已無力回天,他拼盡自己最后一絲力氣,狠戾對著黑衣人叱道:“吾做下的萬般大可以一力承擔,即便是賜一死,厘也甘愿慷慨赴身。然,吾府上下婦孺何辜?回去告訴你家主上——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就憑他那一瓶不滿的謀算,今日屠我周氏滿門之仇,日后定遭百倍報應!”
強撐著講完這段話,周厘已力竭了,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他聽著江州府內鑼鼓喧天,望著遠處煙花璀璨,欣慰地想著還好自己的韞兒不在府中,而小女棠兒此刻也正在城東的廟會上。但是他轉念又擔心起來,一介孤女就算能躲過此劫,往后又當如何過活?
不對——既然那人只是要讓我替他背種種罪過又何須屠了滿門?大可只堵住我的嘴便夠了。如今施展這般大手筆,還要放火毀尸滅跡,豈會放過一兩個漏網之魚?他們不會如此愚蠢,留下這么個隱患,所以只怕他們是故意的。
周厘的眼珠轉了幾轉,電光火石之間腦中突然明了了一切——他們竟然打起了另一般心思!鋪了這么大的一個局,居然只是為了將所有的希冀寄托在一枚棋子上?周厘想通了一切,悲涼地大笑起來。
可笑自己,暗中為那人做了半輩子的事,死到臨頭卻發現自己的主上竟是這般蠢貨。連他身邊的人,居然也許了這般拙劣的計謀。可憐我周氏一府人,僅因著自己當初識人不清,竟成了那人野心的鋪路石。
棠兒——為父終究是未能予你一生庇護。
這樣想著,周厘的眸色緩緩地灰暗了下來,胸前的起伏也逐漸停滯了,這口氣,終是斷了。只是他那未曾瞑目的眼眶中的戾氣并未褪去,映照著四周的火光,黑衣人竟打了個寒戰。
那黑衣人嗤笑一聲,更像是為了給自己壯膽一般,鬼使神差地上前替周厘闔上了眼眸。隨后他起身環顧四周,確認沒有留下什么破綻后,這才奔向前院與同伙匯合。
前院里更是尸橫滿地,而早等著他的另一人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兩人朝著彼此點了點頭,又往院中添了把火,趁著夜色的掩蓋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