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摩背過左手,發死力握住那劍刃,鮮血從刀鋒刺入的創口流出,順著披風滑落;他的反應不如身后的背刺者,但他好歹是賭徒領主,那至死相隨的運氣再次拯救了他:那把劍劍鋒向下,插在了他的后背上,而非后頸——空艦加速產生的搖晃讓這一記本該致命的背刺失誤了。
班尼發力試圖刺入長劍,卻不能得逞,于是他又嘗試將劍拔出;尼摩的手開始流血,他保持著此時的姿勢,大喊了一聲“叛徒!”,借力發力,劍和鮮血一齊飛出,班尼握著劍栽倒在地。
尼摩知道此刻的自己無法取勝:雖未致死,那一劍還是擊穿了他的甲胄,重創了他。他大聲呼喚船長室外的士兵,援軍未到,班尼卻已站起,持劍向他殺來。
虛弱的尼摩掏出匕首反擊,但奈何過于無力,班尼只一劍就打落了他的武器,又接連兩劍刺向他的心口,尼摩只能用雙臂去擋。
雙臂血流如注,“你為何背叛我!”尼摩自認為難免一死,厲聲喝斥道。
班尼沒有理會,繼續將利刃刺向艦長,一輪攻勢后,尼摩的雙臂已經支撐不住,刺在他身前的任何一劍都能取他性命。
最先趕到的士兵出現在門口,見狀,他迅速抽出長戟,沖向班尼;班尼聽見身后的響動,沒有多考慮什么,他的雙眼始終盯在尼摩身上,最后一劍刺入,他松開手,任由尼摩攥著那把插在他胸前的劍的劍刃,直挺挺倒在地面。
班尼被長戟貫穿,何其諷刺,“為了賭徒領主。”他死去前只說了這一句話。
尼摩的部下將班尼的尸體釘在墻上,釘在那溪鹿的首級下方,鮮血染紅了地毯;他跪在尚未咽氣的艦長身旁,對上領主的眼神,士兵含淚說道:“一路走好,你的英名永垂不朽。”
……
平臺碎裂,他和身周的一切落向下方。
當他從那一灘碎石上掙扎著爬起,舉起右手恢復照明,卻發現這是多此一舉:那畫著符文的玻璃柱放出光亮,黑色的文字在逐漸溶解,柱中,一對紫色的光點浮現出來。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以至于來不及感受。
總之,他不是很了解自己此時的處境,但他能從他同伴的意志看出,他現在相當于死人一個。
盡管不相信卡拉巴克他們會就這么拋下他,輕易地將他這個活生生的、還在呼吸的人視作一具尸體,可是實情就是如此,事實不容他懷疑。
在他斷開與尼摩的通信前,他收到的最后一句話是:
“一路走好,你的英名永垂不朽。”
對他而言,這真的很傷人。不過他也清楚,同伴的舉動不可能毫無道理:一定有什么東西,正預備把他的存活率拉低到零。
現在,他對這點是深信不疑。
那是怎樣一個怪物?
它從裂隙與轟鳴聲中抽身而出,在一束束水與蠟的細線交織中現身,將自身可怖的陰影投射在四周下落中的煙與灰之上,發出非人的嘶吼與嘟囔。
那是一個人形的野獸。
它披掛著的隱沒在濃蠟之下的甲胄,以及那個破碎的獸首頭盔,連成他上半身的陰影;至于他的臉,參在晦暗的獸口中,除去一雙發出紫色光芒的洞孔,那個本該是頭顱的地方似乎空無一物。
那是一個大寫的瘋狂。
他抖動著全體,將無數蠟滴甩向四方,并從口鼻中——如果他有的話,估計如此——噴濺出滾沸的氣息和蠟;那種聲音無法悅耳動聽,但卻令人感到發自內心的愉快:愉快地慶幸自己永世不得發出這如同阿鼻深處傳來的汽笛聲。
此時,它身上的鎧甲得以干凈了些,將它的無盡恐怖盡情播撒向四方;隨著塵埃落定,它的盔甲完全顯現在此處:蒼白凋謝,鱗甲交錯,似乎是某種植物扎根在某人的肉身中,又好似浮腫的皮膚裹在某人軀干之表層。
它的皮膚和盔甲渾然一色,在這二者之下,是一些透明的組織——那玩意填充了它的內部,補充著那本來屬于血肉和骨骼的空腔。現在,那玩意動了起來。
那是一個不可言狀的生物,或死物?莫爾不得而知。
它那一雙空洞的紫色瞳孔,在建筑倒塌、玻璃破碎、蠟油滾沸、機械轟鳴以及它本尊的咆哮交織的梵樂聲中,如氣體一般蔓延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