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記得,那時我還只是先王的侍衛長,穿金甲戴長刀,自認文武雙全又年少輕狂。”美酒杯杯入喉,張逸舟面色藏紅,聲音也透著縹緲,“那夜天黑得似要塌下來,北風呼呼地吹個不停,他們把你從冰河里撈上來時,我就站在先王身后。大哥你躺在甲板上,嘴唇泛青,凍得渾身打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那時還以為你要救不回來了。”
“誰知道,一個月后,這個差點兒救不回來的我,就在比武中把你打得落花流水。”楊劭語氣輕淡,微瞇的星眸卻難掩疏狂,“逼的你堂堂王親小將軍,也不得不拜我為兄。”
“呸的王親,自從我姨母仙逝,明王宮早和我再無瓜葛。大哥天縱英才,世另無雙的高手,又何必拿我開涮。”張逸舟英俊的面容被濃酒催過,笑起來有一種不羈的風流,“什么小將軍不將軍,此后不過兩三年,大哥你都威震西北,人稱殺神了…”
“人人只記得我日后如何得意如何風光……可少有人記得,十年前那夜和我一起撈上來的,還有我一家五口的尸體,連你,剛剛都忘了…”
張逸舟心中咯噔一聲,楊劭被救之時并非孤身在外,和他同行的還有他父親和伯父子侄,然而除了他之外,全都不幸溺斃在那個冰冷的冬夜。
這是楊劭多年來,閉口不談的一道深深傷疤。
楊劭垂眸,仰頭飲盡一杯,辛辣的烈酒在喉頭留下陣陣火燒,一直燒到了心肝肺,
“從那天起,我楊劭就是孤家寡人,天下之大,就只剩下予芙一處牽掛。而她也不在,晝思夜想,一把戰火生生讓我倆分離十年之久,這十年我是怎么過來的你比誰都更清楚,如今這才重逢幾天?子遙,我也是個人…”
“大哥,我不是說你兒女情長不對,放太平時候,你愛小嫂子,愛到魔怔也并非不可,”張逸舟心頭微動,拖著腮側頭緩緩吐出一口酒氣,“咱們花費多年終于平定北方,如今到了非常時刻,只差跨過江去直搗金陵,便可一統河山。淮陰大戰在即,戰事可等不了你和嫂子依依不舍。”
“我沒說不去,予芙比你還急,一聽淮陰要開戰,就日日催我早點走…”提到愛妻,楊劭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惆悵,“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戰局我知道自己推讓不了,可我舍不得的是,她偏要自己去徐州受苦。”
“也許嫂子只是在淮南閑的無聊,才起了外出的心思。”張逸舟試探道,“今日請嫂子來,正是讓我那些個妾室多陪陪她。以后常常走動,她有事可做,自然就不再想著要去徐州。”
“那你是太不了解她。”楊劭苦笑道,“予芙外柔內剛,她要去徐州,怎可能是因為無聊?說白了是心里還橫著一道坎兒。”
“什么坎兒?”
“明雍不兩立,她爹爹從沒同意過我倆,況且她心里對我到底是正義之師還是反賊也不篤定。她在淮南,做武王妃做的越舒服,內心就越煎熬,所以這才抓住機會想要…”楊劭攥緊了酒杯,“逃出生天。”
“這…不至于吧!”張逸舟啞口無言,卻見楊劭長長太息,伸手扶住前額,那繡蟒飛金的華服,在燈火下里泛著粼粼的光,“芙兒雖愛我,卻不會因為愛我,就全然放棄了自己的忠孝節義,她乍一看溫柔克制,骨子里卻剛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