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先說得對,李瑕很危險,我已提醒過端甫多次……”
“仲書兄,端甫自幼失怙,是雪齋姚公一手將他撫養長大,萬不可有所差池。請你務必救出端甫與子靖,若需幫手,只管與我開口,我會與父親分說。”
史樟說完,向張弘道拱了拱手。
這是他作為姚燧、閻復的朋友,應盡之義。
“放心,我一定救回他們。”
……
看著史樟轉身而去,張弘道默立了一會。
有兵士上前請罪,道:“五郎,史二郎高門貴子,偏穿著麻衣草履,小人這才捉錯人。”
張弘道淡淡道:“他那麻衣草履,穿著比你的衣鞋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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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伯父……勾結趙宋嗎?”
姚燧似乎失了神,喃喃著,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李瑕觀察著他的神情,又問道:“若說姚樞是在知時園與人密談,你覺得會是誰?”
姚燧聞言似在思索,卻不回答。
李瑕盯著他的眼看了一會,又道:“你不回答?”
“這里……是在開寶寺塔附近嗎?”閻復忽然開口問道。
“你怎么知道的?”
“聽到了誦經聲,還有風聲。”閻復低聲道:“當年戰亂,開寶寺塔多有破損,風吹過有嗚嗚聲,一直也沒修……”
“開封鐵塔,破是破了,倒不了。”
閻復道:“是,此塔以褐色琉璃磚砌成,混似鐵鑄,稱‘鐵塔’實是形象,李瑕,你又是信手拈上一字就道盡了一處風物啊。”
“不是我起的名,我們那邊就叫它鐵塔。”
“宋嗎?它還記得開封嗎?靖康之后、端平之后,宋還記得開封嗎?”
閻復反問了一句,抬起頭,喃喃道:“橫流始靖康,趙魏血可蹀。小胡寧遠略,為國恃剽劫……”
姚燧還在發呆,卻是張了張嘴,無意識地和著閻復,輕聲念起來。
“誰能提萬騎,大呼擁馬鬣,奇兵四面出,快若霜掃葉……”
這詩陸游的《登城》,本不該傳到北面的。
但這兩個書生卻都知道,還能完全背出來。
“遺民世忠義,泣血受污脅,系箭射我詩,往檄五陵俠。”
一詩念畢,良久,閻復喃喃道:“我少時讀陸放翁此詩,常想一個問題。若有朝一日,有人將此詩系在箭上,射至我眼前,我是否愿意當個五陵俠?
可惜一直以來,沒有。到最后,連陸放翁自己也只能‘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我輩遺民又能如何?又能如何?但,只要一箭檄詩……”
閻復說到這里,抬起頭來,眼神漸漸鄭重。
“只要有一箭檄詩,我閻復閻子靖,愿重歸大宋。”
姚燧一驚,喃喃道:“子靖,你……”
李瑕微微瞇起眼,于暗室之中看去,只見那二十歲的年輕人被綁縛著,肩上有些血污,神情卻很認真。
“李瑕,我愿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愿帶我一道走?”
姚燧似乎已經呆住。
李瑕搖了搖頭,道:“你很聰明。”
“是,我很聰明,可幫得上你。”
“我若是你,我也會用這個辦法脫困。”
閻復一愣,道:“我真心的。”
“不必騙我。”李瑕道:“前兩日姚燧念了你那詩,‘群材方用楚,一士獨辭燕’,我雖然聽不懂,好在你們給我做了講解……你們說這是典故,‘雖楚有材,晉實用之’,你等雖是漢人,但趙宋朝廷上下傾軋、政局敗壞,遠不如為蒙古國效力。這話是你們說的,詩言志,言猶在耳。我怎么信你?”
閻復道:“那是對旁人說的,若問我志向,實在后一句‘一士獨辭燕’。燕雖必亡,我愿效荊軻,一士辭燕,氣貫長虹。我有報國血勇,唯等燕太子丹。”
“你上次還說這一士指的是樊於期,你說燕太子丹寡謀,枉殺樊將軍。”
“我身在淪喪之地,有何辦法?寫詩明志,用暗喻而已。”
“讀書人一張嘴,黑白皆可說,我不信你。”
兩人說著,語速飛快。
閻復神色漸漸激動起來。
“我名‘復’,‘收復中原’之‘復’,我字‘子靖’,‘靖康之變’之‘靖’。我父賜我名、字,是為警我不忘故朝。永懷河洛間,煌煌祖宗業。你若不信,可剖我胸膛看肝膽、看里面是不是一片丹心赤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