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彎腰湊近蘇油耳朵邊:“你堂哥昨日看了,欣喜莫名,直道蘇家后繼有人,能悟圣人之道而直行。胸襟氣象,比同歲時的子瞻子由更見開闊。今天早早地就收拾出發,就是為了見你。”
“你這可把子瞻子由都比下去了。剛剛他那番言語,是怕你驕傲自滿,小油莫往心里去。”
蘇油老老實實躬身施禮:“哥哥嫂嫂用心良苦,蘇油定然銘于五內。”
蘇軾一句話破壞了現在端肅的畫面:“哎呀一家人就別這么客氣來客氣去了,我那小嬸嬸呢?趕緊讓她出來見見我爹!”
一行人進到堂屋坐下,蘇洵便叫蘇油將日常所學所記取來,然后開始考較。
雖然剛過新年天氣還冷,也問得蘇油背心冒汗。
考較了半個時辰,蘇洵合上筆記,微微頷首:“基礎倒是扎實,而且你性格沖和,不似我激越,不似子瞻疏放,也不似子由淤悶,是做學問的好性子。”
“如今我大宋正當文統大變之時,承唐人訓詁之教,我大宋讀書人開始申發圣人之意,如絮糾繩,如繩結網,體系漸成。”
說完微微搖頭:“不過諸說紛紜,如云中之山霧下之林,終有一番動蕩。我本以為蘇家讀書人中,沒有這塊料子,現在看來……”
蘇油都快嚇死了,老子就想考個進士施展一番而已,糾偏理學,我要跟二程朱子力扛?
趕緊擺手:“我也不是那塊料……”
蘇洵噗嗤一聲笑了:“沒說你是那塊料!不過你是我蘇家最有可能成為那塊料的人!你嫂子說你美質良才,那不好意思,沒有良工見到美玉會放手的,你呀,就準備好吃苦吧。”
這就是答應親自教導蘇油了,蘇油趕緊起身拱手:“多謝堂哥,蘇油定當聽從教誨,砥礪精進。”
蘇洵將筆記放到桌上,對蘇油說道:“經義揣摩得足夠明白,韻學上卻有些摸魚了。就好比廣宇大屋,沒有椒朱綺玉裝點,那就不叫華堂。叫獄衙,叫驛站,別人來了就想走,走了就想忘,明白嗎?”
蘇油的汗真的下來了:“明白,明白,堂哥一針見血。”
蘇洵見蘇油脾性這么好,反而放緩了聲音:“不過你的詩以物喻人,別出新意,倒是非常貼切。”
說完不由得撫須微笑:“神童詩大宋出得多了,不過多是士大夫獎掖后進,力行褒美,要較真起來,其實能看的不多。”
“你的那首詩倒是算入了詩品,勉強可以稱為真正的詩了,這該夸的還是得夸。”
蘇油都要哭了,你大文豪該你拽,可你自己摸著良心說說,這是夸嗎這?
幸好這時石薇進來來,給大家獻上蛋糕。
雪白的玉瓷小碟,一塊扇形的蛋糕,上邊是白色的奶油,還有一段粉紅花邊,插著一個黃銅小叉子,雅致非常。
石薇低著頭:“哥哥嫂嫂,吃蛋糕。”
蘇洵接過,微笑著道:“這就是石家小娘子吧?多謝你大哥,將禮器歸于我蘇家祠堂。”
石薇“啊”了一聲:“沒什么,我家銅器……很多的。”
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蘇洵笑道:“八公倒是給明潤尋得一門好親,妻家這是財大氣粗啊。”
石薇不明白大家問什么要笑,不過聽到“妻家”的謔語,“哎呀”一聲紅著臉跑了。
蘇軾吃著蛋糕嘖嘖稱贊:“這東西怎么弄出來的?如此松軟可口。”
蘇油看了看蘇洵的臉色:“沒什么,其實就是雞蛋,面粉,一點油,鹽和糖霜。”
蘇洵這才緩了神色:“食不厭精燴不厭細,那是夫子寓言圣人大義,須得揣摩到幽微之處,不是真讓你們在嘴上抓撓。”
說完也覺得這蛋糕實在不錯:“不過如明潤處理頭蹄血臟那般,變惡為美,化廢成用,這就另當別論了。這是巧思,是雅趣,如果明知什么是好什么是壞,明明舉手而可得,卻偏要故意自處糟爛,那就是賣譽沽行,是偽君子,比小人還要丑惡!”
得嘞,看來大文豪也架不住蛋糕的誘惑,糖衣炮彈果然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