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琮放下手里的信,望著燭光發了會呆,長長嘆了口氣。內侍長青乖巧地把涼茶換下去,重新上了杯熱的,貼心地探問:“殿下這是愁明護衛的事呢?她雖然離了宮去,想必總是忠于殿下的,斷不會做對殿下不利之事。”
陳琮看了長青一眼,見這自幼兒伺候他長大的老仆人兩鬢己生出花白顏色,心中多有不忍。他出生貴胄,打小周邊眾多人來來往往,然而伴他長大的不過長青與明荃兩人,知他根底,得他敬重,現如今自己把荃姐推走,也只有長青懂他了。
長青見陳琮不自然的眼光往身后移去,在心里也是暗暗嘆了口氣。已經兩年了,殿下還是時不時會想起那個東宮暗室中獨自燭下弈棋看書的女子。她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從沒離過他身邊,白日里,她是扶他學走路的宮女,陪讀的書童,殿前執戟的護衛,屋前守衛的親兵,有時,陳琮和長青也不知道她是眼前的哪一個,但知道那些人里面總有一個明荃的存在。夜里,她是東宮帳后暗室里的聽夜人,聽著他從青澀少年成為朝堂權貴,從嚇破膽的默泣到面目猙獰的冷笑,從呤詩懷春到娶妃生子,從山盟海誓到放蕩難收。殿下從不瞞這個默默聽取一切的姐姐,他信任她依賴她,也許,并不僅僅只把她當成一個姐姐……但不管怎么說,殿下最終卻趕她走了,在扛下自己未定的結局前,毫不猶豫地把她趕走。
殿下活到這么大,從來沒有為他人如此考慮過,即便是對他的正妃與幼子也沒有。
但事實是明荃已經走了,殿下身后再也沒有那個暗室。
“荃姐找到惡人谷主那去了,”陳琮又嘆了口氣,“沒想到,竟讓這兩個能毀天滅地的人湊到了一起。”
長青一楞:“明荃一向孤傲,那谷主聽說也是個懟天懟地的主兒,這兩人能湊一堆兒去?”
“似乎意外合得來呢。”陳琮苦笑,“而且就這么大大咧咧地四處走,成心就是想看看會發生什么的樣子。”
長青笑了:“雖然與明護衛一貫行事風格不符,卻很象這兩年的明姑娘會做的事。”
“我讓天絕在他們前行的路上設了山崩堵了路,若是正常人,也便繞道了。”陳琮抖了抖手中的信,苦笑連連,“這二位想是合計了一下繞路太遠,竟一人一拳直接炸開了條路出來,只當沒事兒發生。”
長青大駭:“這二人倒真是憑本事在世間橫著走……”
“我聽聞莊徹貌似秀氣書生,沒想到行事和荃姐一般剛猛。”
長青沉默片刻,開口:“殿下可記得長湖之戰?”
陳琮一楞:“記得,但當時不是前惡人谷主去的嗎?”
“莊徹,便是那無名的銀鬼啊。”
陳琮呆住,半晌怒道:“我竟從未聽人說過?”
“老奴也是昨天聽莫曉說起才知道,這個人,很能藏事。”
那段血腥的記憶排山倒海般壓過來,陳琮想起那只拎住他衣領把他扔向遠方的帶紅護手的手,想起那種飛過眾人頭頂從各種刀尖上飛過的眩暈,想起接住他的另一只手,那只手帶著銀護手,瞬間把他推上旁邊的馬背并拍在馬臀上。
我見過銀鬼,陳琮想,卻怎么也想不起銀護手主人的樣子。
一個念頭從他心頭一閃而過。
“他們早就認識!”陳琮猛地抬起頭,“血羅剎和銀鬼!他們早就認識了!”
應該認識吧?
這個時候在河邊上摸著下巴打量對面烤魚女子的莊徹也這正這么想著。
這兩人本是有福絕對要享的貨,荷包里也都有錢——惡人谷主自不必說,那前東宮暗衛本是吃過十五年皇餉的頗有積蓄,這兩年又四處買了些鋪面房屋吃紅利,看著樸素的大袍袖里一摸就是一貫銅錢,哪里會是個找苦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