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西北路。
高大的白楊樹直沖天際,一個八九歲的男孩望著高掛樹頂的紙鳶嘆了口氣。
他轉身安慰身后一圈不得不悲痛萬分的小廝們道:“取不下來就算了,小爺我又不是什么京城的惡少爺,不能干那讓人爬天梯送命的事,你們萬一摔了……”
萬一摔了,他爹又要讓他跪祠堂。
“小爺我還得心疼不是,唉!”
陳立說著,臉上十分遺憾,嚇得身后一圈小廝趕忙安慰道:“爺別傷心,燕貴人……”
燕貴人便是那只燕子形狀的紙鳶,因在眾紙鳶中得了陳立的青睞,便被賜名做燕貴人。
“燕貴人她站得高,看得就遠,等爺到了京城,也能望著爺的平安不是!”
小廝來祿哭著臉說道。
他不敢笑,他家小爺就要去京中了,他要是笑,就是盼著爺走,那留守邊疆看門戶的差事可能就會被換成跟車刷恭桶了。
雖說他們西北的爺們兒坐車少有帶恭桶的,但難說他家小爺會不會為了照顧他而專程帶上幾只。
小爺的狗用一只。
小爺的鸚鵡用一只。
小爺的……小爺養的那只貓年紀大了,興許要留在西北,來祿臉上哭的更慘了,但他寧愿挨慫爺的爪,也絕對不要去刷……不要去京中。
小爺說過,京中遍地都是惡少。
比小爺還要惡的少!
陳立側頭看他一眼,手里拿著根楊樹枝子點了點來祿的鼻子,“單就你這話,小爺我就不能帶你去京城。貴人!那是官家的老婆,你這樣,你到了京城也這么說?你要給小爺我惹禍的!給小爺惹禍,小爺就得拿鞭子抽你,就這樣,疼不死你!”
“爺,您抽的不疼。”來祿很實誠。
“笨!這時候你該喊疼!你喊了疼,爺才能饒你懂不懂?”
“是,小的笨!”來祿趕忙給自己一嘴巴子,又哭著眉頭道:“爺,申時已過,咱們是不是先回去,老爺晚飯前要點爺的卯……”
來祿后面的話沒說完就被陳立一樹條吧唧到了臉上,疼倒是不疼,就是不知道該不該喊疼。
“爺?”來祿有點拿捏不準。
“來祿啊,你說,”陳立嘆口氣,突然甩了樹枝子,背著手,望著天,十分難過地往回走。
“你說我阿爹,他是不是有點魔怔?”
來祿趕忙跟上去,他家小爺一整天都心事重重的,這會兒總算肯說了,來祿小心問:“爺為何這么說?”
陳立埋頭走了一會兒,才道:“四年前,我大姐姐嫁入定武侯府,定武侯就想幫阿爹調回京城,可他不愿,現在定武侯薨了,大姐姐少不了要在北地給那老頭守孝,我阿爹倒好,非這時候調回京中,當個什么?那個什么叔叔?”
來祿撓撓頭:“爺說的是……尚書?”
“對,就是這個叔!”
陳立憂愁道,“還是刑部的叔,你說刑部的叔叔能好當?我聽宋七那廝說,他曾祖父就是刑部的,忙了大半輩子一身病,全是抓人抓出來的,老了老了,判錯了案子,連累他們一家被排擠到這邊疆來……唉,你說我爹是不是魔怔了?”
“爺,這還沒定呢,咱們老爺是要先回京中入國子監做忌酒的。”來祿答非所問。
陳立看他一眼,“然后呢?酒喝完了,不還是當叔叔?”
來祿一臉苦笑,點頭稱是,這道理他可說不清。
不過他總算也聽出來了,小聲道:“爺,您是不是不想去京中?可您小時……您年輕時候,不是很想去京城里瞧瞧的嘛?怎么現在改主意了?”
“唉,”陳立嘆口氣,“那時候,爺年輕氣盛啊!”
他抬頭望著鉆天入云一般的白楊樹,心里愁得要命。
阿爹為什么會突然決定回京?
來祿不知道,阿爹恐怕知道也不是真的知道,但是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