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獵痛毆楊行勇的時候,崖城馬府里,香山馬氏昆仲正置酒密談。
面容清瘦的工部尚書馬南寶裹著純白狐裘大麾,把身體深深埋進軟榻里,不時用拳堵嘴,輕咳數聲。雖說眼下剛入二月,中原到處銀妝素裹,但瓊州之南已有絲絲熱氣,身體壯實的穿著夾衣也能活動自如,不覺寒冷。馬南寶這模樣,明顯身體有恙,而且還不輕。也難怪即使眼下百廢待興,官員短缺的關口,行朝卻只給他一個工部尚書的清貴頭銜(宋朝六部尚書位高而無實權),并未安排實職差遣。
馬南寶望著坐在對面那身體筆直、黑髯垂胸、精神旺盛的二弟馬南淳,微微失神,直到一個洪亮的聲音把他驚醒:“兄長召我前來,可是有要事相商?”
馬南寶回過神來,輕咳一聲,點點頭:“正是,召仲平前來,便是要商議一樁關乎我兄弟、甚至可以說是香山馬氏今后數代榮辱興衰的大事。”
馬南淳悚然,盯著兄長的臉看了半天,忽道:“莫不是,那位到了?”
馬南寶微頷首,沒有說話。
馬南淳忙站起:“在哪?快帶我去拜見。”
馬南寶搖搖頭:“不在府中。”
“那是在蘇府?”
“也不在。”
“這……入宮了?這么快?不是說要先觀察一番再說么?”
馬南寶長長嘆了口氣:“自然沒有入宮,雖說皇太后對少帝生還越來越不抱希望,但一時之間,也沒那么快接受,還得好生處一處。”
馬南淳惑然道:“既如此,那會在哪……該不會在楊府吧?”說到后面,馬南淳的眼睛已瞪大,頷下整整齊齊的黑髯都有些亂了。
“仲平還是那么機敏。”馬南寶語帶自嘲,“此子雖是我與蘇公共同發現、藏匿并奏達天聽,但當真送來,皇太后又豈會讓我二人再多接觸此子?自然交由最親信的楊氏看管、教授。呵呵呵呵,那位楊計相,怕是一心想著將來當個帝師呢。”
“果然如此。”馬南淳撫著大胡子,來回踱步,突然腳步一頓,回望兄長,“其實,或許這也是一件好事。”
這回輪到馬南寶瞪大眼睛:“嗯?仲平何出此言?”
馬南淳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問了兄長一個問題:“兄長,你想想,從行朝南狩開始,這些年,從端宗到少帝,一個比一個年幼,朝中之事,盡付太后大臣之手。當此天下板蕩,元虜洶洶之際,這樣的幼天子,能帶領這滿朝文武百官,萬千將士,億兆百姓,驅逐韃虜,復我漢家么?”
馬南寶大驚失色,一下坐起,狐裘大麾掉了都不理會,失聲道:“仲平,何出此大逆之言?若讓人聽了去,你我兄弟性命不保,還會連累香山馬氏九族!”
馬南淳一旦敞開,就滔滔不絕,仿佛不一口氣說完就不敢再說似的:“去歲二月,厓山慘烈,迄今一載,猶如昨日。我是那場血海之戰的親歷者、幸存者,每每思及那片血海、那十萬浮尸,汗出如漿,夙夜難寐,背不敢沾席……兄長,你知道,這整整一年來,我想到最多的是什么嗎?”
馬南淳也不指望馬南寶回答,而是自問自答:“這樣一場關乎國運、令天子、百官、數萬將士、十萬生靈蹈海的前所未有的慘敗,為、何、無、人、擔、責?”
馬南寶呆住,這個聲音如黃鐘大呂一樣在耳邊轟鳴。是啊,為何無人擔責?這么多人死了,甚至包括官家與重臣,這樣一場關乎國運的大戰敗了,就沒個說法?
馬南寶震驚望著眼前雙手握拳,渾身顫抖,神情激動的二弟,都不敢相信,一向讀史明禮的二弟能說出這樣顛覆性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