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蘭常常感慨,在那樣令人窒息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蘇子珊,怎么會那么細心、溫柔,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這個做姐姐的?仔細想來,小姨曾是家族中公認的最溫柔的人,可是在姨夫常年的冷暴力中,她變成了一個沒有喜怒哀樂的木頭人。
少女時期,吳海蘭訓練很苦,又飽受傷痛的折磨,她最期待的就是蘇子珊的來信了。蘇子珊幼年早慧,雖然一直是班上最小的學生,但成績優異,自幼接受名師指導,彈得一手好鋼琴。在信中,她經常說自己又學會什么曲子了,又去哪里演出了,又給哪位名人伴奏了……她早早就確定了目標,要考到北京的大學,她想當一名演奏家,也想當一名鋼琴老師。
她小小年紀,已經十分有主見。吳海蘭跟她不一樣,她手長腳長,在小學時,懵懂地被教練挑去練田徑,后來又發現有打羽毛球的天賦,她便改打羽毛球。她一直都是稀里糊涂,隨波逐流。進了省隊之后,幾乎就從來都沒有為自己做過決定。因此,她羨慕蘇子珊,也默默為她加油。
在蘇子珊十六歲那年,她的媽媽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在寫給表姐的信中,也充滿了憂郁。“姐,我媽媽恐怕時日不多了,媽媽是我在這個家唯一的依靠,她不僅是我的媽媽,還是我的鋼琴啟蒙老師,她教我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大人……如果她走了,我該是多么地孤單、無助!姐,我希望媽媽健康平安,希望你在我身邊,更希望我能早早長大成人,獨當一面!”
在收到信之后的兩個月,吳海蘭接到家里打來的電話,說是小姨病重,如果有時間,希望能回家見她最后一面。吳海蘭火速跟隊里請了假,在火車上晃了一夜,從省城回到了港城。
她匆匆趕到醫院時,姨媽還沒有完全咽氣。長那么大,吳海蘭第一次親眼見到什么叫做“皮包骨頭”,姨媽每喘一口氣,就要費好大一會兒工夫。那個場景,在吳海蘭心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陰影。時隔好幾年,只要一想起“臨終”二字,吳海蘭依舊感覺頭皮發麻。
那時,蘇子珊哭成了淚人,桀驁不馴的蘇子龍也眼圈發紅。吳海蘭安慰蘇子珊,又被父母差遣,去買各種東西。吳海蘭不想離開蘇子珊,可父母忙得不可開交,她便憤憤地說道:“你們在這里忙啥?我小姨夫呢?”
“跑了。”吳爸爸似乎并不奇怪,簡單說完,又說道:“他嫌這里太吵了,人又多,說是等理出頭緒來再知會他。”
……
吳海蘭又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妻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病床旁邊是兩個尚未成年的子女,做父親的居然嫌這里忙亂,跑了?!
如此冷血的人,生平未見。
吳海蘭好心隱瞞,不想讓蘇子珊受傷的心靈雪上加霜,但蘇子珊還是知道了。在辦完葬禮的那個夜晚,她依偎在吳海蘭身邊,喃喃道:“姐,我媽走那天,我爸是不是跑了?”
……
吳海蘭無言以對。
蘇子珊的眼淚簌簌往下掉:“姐,從今往后,我只有你和大姨這些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