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平靜地過了幾年,白教授只在寒暑假回港城探望妻女,其他時間都躲在那座小城里教書。在以前同事的印象中,白教授是個熱情陽光的人,說話大嗓門,無論辦什么事都很麻利。但是隱姓埋名后的白教授變得謹小慎微,不輕易跟別人交談,更不允許學生——尤其是女學生進他的辦公室。無論什么事,他都在教室說。
白教授患上了嚴重的社交恐懼癥,在不敢跟外人接觸的那段時間里,他專注于學術,寫出了一大堆論文。不過,他換了新的名字——呂憶白,“呂”是母親的姓,“白”是他原來的姓。他用這種方式,將自己的行蹤完全隱藏了起來。他甚至拜托認識的編輯還有熟識的朋友,不要再提到他原來的名字。他怕“那個人”再找到他,對他實施報復。
這樣平靜的生活也沒有過上幾年,不知從何時開始,關于他和女學生的丑聞再度流傳了起來。白教授非常不安,他患上了恐慌癥,無論走到哪里,他都感覺別人對他指指點點。他透不過氣來,晚上睡不著覺,如果這種狀態持續下去,他完全有可能想不開,從而結束自己的生命。
那年她女兒高考,他想在女兒高考完之后再結束生命。女兒考完之后,來他所在的小城找他,女兒陪伴了幾天之后,他又開朗了起來,不想死了。而且,女兒高考考得很不錯,可以去她向往的師范大學了。在經歷了幾個不眠之夜之后,白教授還是舍不得妻女,遂決定再尋找一條出路——出國。
因為研究成果豐碩,他很容易就申請到了一所名校的博士,獎學金十分豐厚,再加上這些年小有積蓄,這些錢足夠支撐他和妻子在海外的生活。他們夫妻倆兩地分居這么多年,終于能團聚了,白教授和妻子百感交集。女兒在上大學,他們夫妻倆在國外,過得逍遙自在,如今想起來,那依然是白教授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
在白教授的妻子查出絕癥之前,他們一共在國外生活了五年。他陪著妻子在國外抗病兩年,妻子自知康復無望,便想回到國內落葉歸根。在丈夫和女兒的陪伴下,白教授的妻子安然離世。跟妻子訣別之后,白教授又回到了國外,繼續做他的研究。年紀大了,對故土的眷戀也多了,尤其是沒了妻子的陪伴,他每天都過得很孤獨。所以,白教授將國外的生活整理了一番,又回到了國內。
那時,“呂憶白”這個名字已經在業內鼎鼎有名,他不光對歐美現代小說有著透徹的研究,還是意識形態領域的大神,誰都得規規矩矩地叫他一聲“呂教授”。就算他不教書,也有一大堆研究所向他拋出橄欖枝。他選擇了位于首都的一家研究所,想繼續從事現代文學方面的研究,很奇怪的是,在入職之初,那家機構突然以他健康惡化為理由,委婉地拒絕了他的入職。
昔日的噩夢再度襲來,白教授意識到,或許“呂憶白”這個名字也不安全了。接下來還要改嗎?到底要怎么改,才能擺脫被人操縱的夢魘?在這種焦慮的狀態下,他的身體頻頻亮起了紅燈,這種狀態持續下去的話,更沒有人敢用他了。
白教授雖然年事已高,但并不想那么快退休。沒辦法,他聯系了之前待過的高校,那里很講義氣地給了他一份名譽教職,讓他得以繼續放光發熱。大神去了一座小廟,知情人都唏噓不已。但是白教授經歷了太多波折,只要有個地方能收留他,他就足夠感激了。
就這樣,又過了幾年,白教授的健康狀況已經不允許他繼續站在講臺上了,他終于可以“退休”了。其實,他已經不算事業單位的退休人員了,養老金、保險都是女兒給他買的。不過,白教授生活簡樸,他的積蓄也夠他生活了。
一生風雨,半生漂泊,他還是選擇港城作為人生的終點。他只想回到大學校園,安靜地看看書,寫寫文章,然后安靜地去世。但是,“那個人”居然連他這樣的愿望都不肯滿足,又一次將他從大學里趕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