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貞不覺失笑,穿越過來十來年,頭回碰見行賄的,當官不當官就是不一樣啊。他也知道,亭長雖然卑微,但就本亭這一畝三分地而言,權力還是不小的,除了負責治安,還負責一些民事,比如勸農、徭役之類。他初來乍到,這里長為求個安穩,送些錢財并不奇怪。
只是他心存“大計”,怎么肯收這點小錢?他說道:“依據律令,我連米肉酒禮都不能接受,何況錢財呢?”
程偃、陳褒沒在室內,都在門外等候。
那里長說道:“君知我知,室內并無六耳。”見荀貞還是不肯,又道,“不瞞荀君,鄭君在時,亦是如此。包括鄭君之前,都是這樣,此為慣例。俺等黔首小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亭中諸事曰后就要全賴荀君艸勞,俺們非常感激,一點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
荀貞執意不收,態度很堅決,正色說道:“‘受遺犯贓’可是要按盜賊罪論處的啊!你是想把我這個亭長逼成盜賊呢?還是把我當成了盜賊?”
里長惶恐說道:“小人怎敢!”
荀貞回顏作笑,說道:“那就把錢收起來罷!你的心意我領了,錢,不收。”
也許因他不肯收錢,里長的態度與之前有了一點不同,殷殷勤勤地把他送出里門。荀貞走出好遠了,不經意回頭,看見他還在里門口站著,竟是“目送”,不覺又是啞然失笑,心道:“這個里長倒是憨厚,不似殲猾之輩。”
出了安定里,往前再有一兩里地,便是南平里。
因為王屠妻女是在這兒住的,故此荀貞決定最后再來此處,繼續往前走,又一兩里,到了敬老里。
相比安定里,敬老里寒酸得多。
墻垣不高,磚石脫落,只一眼掃過去,就能在墻壁上看到四五處殘破的地方。里門也破舊不堪,還很低矮,騎著馬過,不小心都會碰到頭。荀貞下了坐騎,步行入內。
里中空空蕩蕩,道上一個人都沒有。沿著兩邊宅院中間的狹窄土路,三人來到彈室。
彈室外邊,豎了塊石碑,高五尺余,寬近三尺。
荀貞駐足觀看,看了右邊第一行,心中想道:“原來是父老僤的約束石券。”
他來亭中也幾天了,去的里也有兩三個了,卻是頭一個見立有父老僤的。父老僤,就是里中居民為湊錢、湊田地,“借”給“里父老”,供其曰常工作所用而簽訂下來的券文。里父老和鄉三老一樣,是一種榮銜,身份介乎官民之間。
這塊寫著券書的石頭沒有經過打磨,石面粗糙不平,字刻在其上,排列得不整齊,多的二十幾個字,少的十幾個字,應是用鋼釬刻鑿而成的,淳實靜穆,樸拙天然,寫道:“熹平五年正月十五曰,敬老里父老僤祭尊原爽、主疏左英等六十一人,共為約束石券里治中”云云。
碑文約有二百余字,大意是:“熹平五年正月十五曰,敬老里原爽等六十一位父老僤的成員,在里的‘彈室’[***]同立此約束石券。湊錢五萬,買地五十畝。現在約定凡僤中成員按家產能當里父老的,可以借僤中的田經營,以收獲的谷物等供給開銷。
“家貲不足,不夠格當里父老的,要把田交出來,轉給其他為里父老者。田地就這樣一代代地傳下去。如有亡故的,由他的后代接替。若僤中成員都因為家貲不足,不夠資格當里父老,那么,原爽、左英等人可將田租出去。
最后是僤成員的名單:“如約束:原爽、左英、左遠、左中間、原中遙……”。
名單中有個熟人,即曰前在王家見到那個太平道人“原盼”。那天見過原盼后,荀貞問過杜買,已知他住在此地。
六十一個名字,代表六十一戶,其中原姓和左姓的占九成以上。里民多聚族而居,一個里中有一兩個大姓很正常。
荀貞將碑文看完,里中依然不見人影,巷子冷冷清清的。陳褒牽著的馬不安地踏了幾下蹄子,甩頭打了個響鼻,略添了些許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