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觸著近處的喧鬧和遠處的寂靜,感受著近處的火光和遠處的蒼茫夜色。立在院門,身前是一望無際的田野,身后是古樸渾拙的屋舍。
風吹衣過,涼意深深。頭上星空,蒼蒼茫茫。他看著火堆邊這群豪爽的漢子,想著自己與他們血脈相連;他聽著他們與后世不同的口音,記起自己與他們究竟有所不同。他想起在許母面前的刻意求好,一瞬間,他忘不掉的前世如畫卷在腦中淌過。
他也有朋友,他也有家人,但都在后世,不在此時。荀貞驀然地又一次感到孤獨。
他感慨地仰頭望天,人間變幻,星空長存。那些星、這些星,亙古以來,看過了多少人間初見?又看過了多少秋風畫扇?看過了多少英雄崛起,又看過了多少英雄暮年?
時光不停留,滾滾向前。
他從后世來到了這里,而他終將也會被時光淹沒。他以看古人的眼光來看當世人,而他終究也會被后人當作古人。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握之不得,留之不能,該有何求?在這亂世將來之際,他卻只能爭取做到“夙興夜寐,毋忝爾所生。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么?
他舉首望天,感慨萬千,這星空、那天空,究竟是蒼天、還是黃天?
“千古在前,萬古在后。著我中間,渺然何有!”
這是他前世最喜歡的一句詩,用來形容眼前這磅礴的星空非常合景。
“亭長先生,你在看什么呢?”
“先生”,是對讀書人的尊稱。說話那人用這個詞兒來稱呼荀貞,是沒有惡意的戲謔。
荀貞將思緒從浩瀚的星空收回,把聯想從歲月的長河中抽離,就像一個從懸崖上墜下來的人,失重之后,他又感到了大地的敦厚和堅實。他微笑說道:“沒有看什么。……,晚上亭舍的門不能不關,你們如果要用水,最好現在去后院打些來。”
火堆邊的人并不在意他關不關門,反正舍內也有他們的人。一人說道:“水早打夠了,足夠用過明早。亭長,你要關門就盡管關吧。”
荀貞回入院內,將門關上,走到屋門口的時候,聽見院外傳來了歌聲以及用箸擊打漆椀的伴奏。他側耳傾聽,聽見唱道:“曰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唱的是《陌上桑》。這首歌謠在荀貞剛穿越時還沒有,這幾年傳唱開來,非常流行。雖然唱的是有關愛情的歌謠,但歌聲蒼涼,與夜色、星光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對照。
直到荀貞躺到席上,亭舍外的歌還沒有停。伴著歌聲,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
次曰一早,周恂等連飯都沒吃就走了。
臨走前,那錦衣奴拿出了一袋錢,施舍似的給他。荀貞婉拒了。那錦衣奴傲然說道:“要不要是你的事兒,給不給是我家的事兒。”直接把錢袋丟在了亭舍的門前,挺胸疊肚地離開了。
碰見貴人、官吏借宿,亭長、亭卒受辱是經常的事兒。汝南名士陳蕃,有次經過臨潁的巨陵亭,他的從者就狠狠地揍過一個亭卒。巨陵亭離繁陽亭很近,也就二三十里路。
當然,有些亭長很強橫,受了侮辱后會立刻反擊,曾經出現過亭長因不堪受辱而殺人逃亡的事例,巨陵亭的這位亭長也很強硬,當場就翻了臉,關住亭舍的門,盡收陳蕃的隨從,挨個痛打,甚至打算把陳蕃也綁起來。
——這位亭長強硬是夠強硬的,可惜冒犯的人不對。陳蕃何等人物?人稱“不畏強御陳仲舉”,乃是天下黨人名士的“護法”。可想而知此人最后的下場:被縣令給殺了。
荀貞盯著地上的錢袋,看了好一會兒。
杜買、黃忠、陳褒、程偃等人都在他的身邊。
程偃人粗,渾沒在意那錦衣奴的舉動,也沒注意荀貞,只顧熱切地看離開的車馬隊,目光在隨從們的坐騎、長矛和佩刀上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