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聘自無不允之理。
時漸夜深,遠近悄寂。無論較遠的亭舍,還是近處的官寺以及鄉佐諸吏居住的左舍,都早熄了燈,不見一絲燈火。舍寺臨著官道,四圍都是田野,時有風過,野樹蕭颯,其聲依稀可聞。
荀貞由亭長而有秩,離開繁陽亭時曾勸勉杜買,說:“君志百石,今為亭長,可謂始於足下”。這番話不但是勸勉杜買,也是自勉。
上任繁陽時,他空手一人,家無足財,苦心經營數月,離開時,心腹二三,隨從三四,友朋十數,爪牙百余,囊中有金餅二十五。他心中想道:“繁陽只十里之地,本鄉有十一亭之廣。我如今遷為鄉長,雖有四姓難治,但亦有野賢如宣博、好勇如高素者,如果施政得當,籠絡得力,不是不可以大展拳腳,再擴充羽翼。”
他負手走了兩步,側耳傾聽風聲,心有所思,有感而發,說道:“風起於青萍之末,舞於松柏之下。春夏之時,草木蔥蘢;秋冬之際,方知松柏之后凋。”
歲寒知松柏。如今的大漢就像這深冬一樣,風雪前夕。當風雪過后,誰又能會是松柏?他心道,“我不求奢為松柏,只求能不凋於亂中。”寒風越墻,入院凜冽,砭人肌骨。四季之中,其實他最喜歡的就是冬曰,越冷,越能讓人精神抖擻。他振作精神,指著董習,笑對文聘說道:“仲業,與你相識至今,竟不知你家有虎賁王越的弟子。你藏得好深啊!”
虎賁者,天子禁兵,宮廷宿衛,多以有武勇者充任之。王越列其間,為翹楚,善擊劍之術,稱於京師。荀貞從荀衢學劍時,聽過此人的名字,對其劍術略有耳聞。他問文聘:“適才飲酒席間,高素問你家的劍客中有幾人能如董習。我也好奇,很想知道。你給我說說。”
文聘答道:“董習乃我同鄉,少從王越,學成歸家,以劍術稱雄閭里。家兄聞其名,乃卑辭厚幣,請了兩次才把他請來我家。今我遠游,家兄擔憂路上不靖,乃請他與我同行。我家中劍客能如他者,無一人也。”
董習方才在席上威風凜凜,這會兒很恭謹,謙虛地說道:“在下粗鄙,愚鈍之人,從王越學劍三載,所得不過一二。少君稱贊,愧不敢當。”
荀貞哈哈一笑,說道:“你太謙虛了!”問許仲,“君卿,方才席上我見你似面露驚奇。怎么?也覺得董習劍術高明么?若你二人放對,你勝算幾何?”
許仲(姜顯)答道:“董習劍術得自京都名師,如果比較技擊之術,顯不如也。”
荀貞聽出了他的潛臺詞,饒有興致地說道:“‘如果比較技擊之術,你不如他’。……,你的意思是,如果比較其它方面,他不如你?”
“若較之殺人之術,未知鹿死誰手。”
董習和許仲的區別,一個是有系統的正規學習,一個是從爭斗廝殺中學習。換而言之,一個有技巧,少殺氣;一個技巧或不足,但殺氣逼人。董習聞言,抬眼瞧了瞧他,似有不服,不過又看了看文聘和荀貞,最終沒有開口。荀貞注意到了他的舉動,微微一笑。
老實說,董習的劍術雖讓他驚奇,但還沒到驚艷的程度,若與許仲相比,他還是更重視許仲。畢竟,一則董習是文家的劍客,不好奪人所愛;二則,劍術再高明也只是一人敵,至多十人敵,董習孤身一人,劍術再好又有何用?許仲朋黨遍及鄉中,這才是荀貞需要的。
他和許仲、文聘說了幾句閑話,等得程偃三人把床都鋪好,說道:“夜深了,明天還要早起,走吧,睡去。”諸人齊齊應諾,關閉了院門,去各屋中就寢。
當夜,荀貞和文聘連榻,因怕他對高家之事有芥蒂,天南海北、天上地下的又和他說了半夜的話。文聘少年人,沒什么心眼,而且他厭惡的是高素,也不是荀貞,很快就被逗得心情舒暢,睡了個好覺。次曰早起,陪荀貞吃過早飯,他帶著董習諸人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