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在議過郡北諸縣的善后事后,以給荀貞洗塵為名,陰修留諸人用飯。
席上,也許是因為和荀貞“共貪過沈馴家產”的緣故,杜佑、郭俊與他頗是親近。
荀貞心道:“后世有人生四大鐵,其一為‘一起分過贓’。蓋因一塊兒做過壞事兒,互相各有對方的把柄,故彼此少些提防。這個道理,在現在也通用啊。”
飯畢,諸人告辭。陰修叫鐘繇在閥閱簿上給荀貞記上他此次行縣的功勞,又特許給荀貞了五天的假期。閥閱簿就是功勞簿,兩漢官吏的升遷有兩條路,一條是被上官直接拔擢,一條是“積功勞閥閱”獲得升遷。按規定,吏員五天休沐一次,連帶出陽翟、回陽翟,荀貞這次出差共計十六天,該補三天假期,因其有功,陰修多給了他兩天假,算是獎勵。
出了太守府,諸人各歸本舍。
荀彧有話對荀貞說,荀貞也有話對他說,兩人共行。
夜黑沉沉的,街上無人。沒有一點風,路邊的樹木就像陰影似的,一動不動。剛才在太守府里用飯時,堂上四角放的都有冰,后邊又有侍女打扇,倒沒覺得太熱,這一出來,迎面就是鋪天蓋地的熱氣。沒走兩步,荀貞的額頭已冒出汗滴,他只覺得渾身都黏津津的,極不舒服,松了一下衣襟,說道:“今兒跑了一天,回來就拜見太守,沒先沖個涼,卻是有點失禮了。”
“半個月了,天只熱,半滴雨不降。阿兄,你這回走了半個郡,各地旱情如何?”
“不容樂觀。”
“唉,好容易有了兩年好收成,百姓還沒緩過來氣,今年眼看又要旱災。”
“是啊,三年豐收,民才能儲一年之糧。前年、去年,這才兩個好年景,郡北又橫征暴斂,百姓家無余糧。今年若旱,來年的路邊恐怕就要有餓殍了。”
“好在府君已傳檄諸縣,令各地抗災救旱。”
“以我之見,抗災雖然應該,可為完全計,最好還是提醒府君先去外郡買些糧,以備萬一。”就算郡里救災得力,今年的收成肯定也要歉收,明年必有不少百姓家中沒有吃食。再有一年多就是甲子年了,多一個百姓沒有吃食,將來黃巾起事的時候,就可能會多一個“亂民”。
荀彧點了點頭,說道:“此是老成之言。我明曰當諫言府君。”他是郡主簿,職在“拾遺補闕”,何謂“拾遺補闕”?就是太守沒想到的,他得想到。
抗旱是大事,買糧也是大事。不過,今夜荀彧想對荀貞說的卻不是這些事,荀貞想對荀彧說的也不是這些事。他倆想說的,自然是荀貞此回行縣之事。
荀彧問隨從的打燈小吏要過行燈來,打發他先回去,免得他聽見了談話。等這小吏走后,他看了一眼趕著車跟在荀貞身后的李博和宣康。
宣康茫然無知。李博有眼色,長揖到底,笑對荀貞說道:“椽部,在下和叔業都餓壞了。君怕熱,但請慢行,在下和叔業卻等不及了,先行一步,回舍里找些飯吃。”作別荀貞、荀彧,拽著宣康登車先走了。他兩人位卑,以陰修之尊貴,自不會與他倆同席吃飯,但也不至於餓著他倆。太守府里還是給他們備的有飯的,他倆也吃了點。這句話僅是借口而已,不必當真。
荀彧是個細心謹慎的人,等無關人等都走了后,這才開口說道:“阿兄此次案行郡北,逐、殺不法,聲威大震,半郡百姓作歌歌之,此誠善事。唯有一事可憂。”
“文若是說趙忠么?”
“不錯。類如國叕此輩,都是自辭,他們的舉主如汝南袁氏,也多為名門,縱有不滿,也應該不會含恨報復。只有沈馴,他是趙忠的親戚。今兄為自保,雖舉薦了沈容繼任鐵官長,但趙忠對此會有何表現,實難猜測。”
“文若,我和你一樣,這回行縣歸來后也是只憂一事,不過卻非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