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志才說道:“阿鄧說,兩天后本郡的太平道會同時起事。可以預料,等到那時,我郡面臨的壓力定然很大。郡中兵力本就不足,這些俘虜留著只會增添麻煩,殺了吧。”
荀攸不贊同,說道:“殺俘不祥。若把俘虜殺了,傳出去,只會引起反賊的仇恨,促其死戰,這對咱們不利。貞之,不如把他們押回郡府,暫送入獄中,留待曰后處置。”
荀貞擦干凈了馬身上的血跡,又看了眼滿地的尸體,尤其是那些戰死的太平道信徒的尸體。若只看尸體,根本看不出這些死去的道眾會是反賊,他們滿面風霜,常年的勞動令他們手腳粗糙,大多皮包骨頭,瘦骨嶙峋,與其說是反賊,不如說是食不飽腹的農人。
他想道:“千百年后,后人會怎么評價我?‘鎮壓農民起義的劊子手’么?‘屠夫’么?”他在任北部督郵時,誅殲除暴,所為者何?不就是為了能讓百姓過上幾天好曰子么?可今晚,他卻親自動手、親自帶人殺了這么多走投無路、官/逼/民/反的百姓。
“唉。”
“貞之,今夜初戰告捷,雖尚無波才下落,波連卻被阿鄧陣斬,妖道斷一臂膀,是為喜事,你緣何嘆氣?”
荀貞全無獲勝的喜悅。
“階級斗爭”四個字再一次浮現在了他的腦海。前世時,因輿論刻意淡化引導的關系,他對這四個字的感受并不深刻,如今活在亂世的前夜,他深深地體會到了這四個字是多么殘酷。
有壓迫的地方就有階級。他現在的階級是“士族”,是現行體制的既得利益者,再開明的士子也不可能和造反、試圖打破現行體制的受壓迫者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荀攸對這些“反賊”的態度是“留待曰后處置”。戲志才更加干脆直接:“殺了吧”。
作為“士族”的一員,荀貞能夠理解荀攸、戲志才。像他倆這樣有抱負、有才華的士子,當天下太平之時,他們或許會為民請命;當天下大亂之時,他們又會堅定地站在統治階級這一邊。這和個人的艸守無關,和愛民無關,“階級利益”使然。
就不說他倆,就算是荀貞。他可以舍棄“階級利益”,卻無法舍棄“個人利益”,明知黃巾起義的最后結局是失敗,即使對造反的百姓充滿了同情,又能怎么樣?加入其中,最終戰死在沙場上么?與其輕死,不如留有用之身,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這個曾經強盛無比的帝國多保存一點復興的元氣。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這,也許才是重於泰山?
他嘆了口氣,說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無論興亡,受苦的都是百姓。這天下就要亂了,只希望大亂之后能有大治吧。”
荀攸、戲志才皆為有識之士,如果說太平道舉事前,他們沒看出危險,而今太平道舉事就在眼前了,太平道的信徒遍布全國州郡,這一旦亂起,他們自能看出,荀貞沒有口出危言,的確是“天下就要亂了”。
荀攸嘆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誠哉斯言!”
戲志才對這個話題沒甚興趣,他說道:“仲業回來了。”
文聘從后莊出來,馳馬到荀貞近前,下馬說道:“我帶人沿密道走了一遭,在出口處見有馬蹄蹤跡,追了一截,沒追上。這波才逃得夠快!”
“小任,你留下協助王主簿指揮郡卒繼續搜捕逃人、清點繳獲。這莊子是波才的重要據點之一,莊中必藏有大量的兵器、鎧甲、糧秣、金銀,找出來后,和俘虜一起悉數運去郡府。”郡中將要面臨大戰,多一分物資,多一分把握。
“諾。”
交代完畢,荀貞翻身上馬,留下小任、王蘭和郡卒,帶著門下賓客,抬著傷者,馳出莊門。散在莊外的大小蘇、大小高帶本隊人馬迎上。
蘇則說道:“鄰近的鄉里中,來了不少百姓。”
荀貞放眼觀瞧,遠處的官道上、田野中,密密麻麻地聚集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