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暮了,又怎么了?”
荀攸自覺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沒想到費暢還是茫然不解,扭臉瞧了他一眼,心道:“我都解釋得這般清楚了,他竟然還是不解,如此愚陋,難怪會被郡人輕視,被呼為‘鳥篆郡丞’。”懶得再做解釋,轉回頭,細看黃巾軍排兵布陣。
費暢曾在故太守陰修面前搬弄過荀貞的是非,并因他之故,荀貞險些在張直家受辱。荀貞后來被文太守開革,背后也有他讒言的緣故。荀攸對這個權宦家的賓客沒有半點好感。
“過了暮,就是夜。夜戰,非精銳不可。以波才這數萬烏合之眾,白曰作戰尚且不易指揮,更何況是夜晚呢?今天之前,波才倒也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家弱處,從來沒有在晚上攻過城,通常在暮色來臨前就收兵歸營了,而今天,他卻一改常態,在暮色將臨前發起攻勢。這說明他已經因為暴怒而失去理智了。《尉繚子》云:‘將者,寬不可以激而怒’,怒則失措。《吳子》云:‘因怒興師曰剛’,剛則易折。一邊是失措易折,一邊是好整以待。兵雖未交,我軍已勝。”
最多再有個多半個時辰,暮色就要降臨。波才不可能在半個時辰內就將城池攻陷,他眼下擺出的這副架勢顯然是想要徹夜作戰。可是,夜戰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就波才這幾萬烏合之眾,只需給他一個反擊,他的攻勢恐怕馬上就分崩離析了。
回答費暢的是鐘繇。
費暢固然不堪,固然是權宦家的賓客,可他到底是郡丞,位比下大夫,乃是由朝廷任命的。
鐘繇盡管也看不起他,平時在郡府里議事的時候,也常頂撞得他下不來臺,私下里,亦從未與他有過任何交往,然此時畢竟不是在郡府里,也不是在私下,而是在城頭上,在公眾的場合中,亦不愿冷眼看他在人前出丑。不管怎么說,他是朝廷大吏,代表的是朝廷的臉面。
費暢恍然大悟,臉上露出喜色,抓著了一根救命稻草了似的,追問道:“這么說,我軍贏定了?”眼巴巴地看著鐘繇,等著鐘繇答復,就好像他只要說“贏”,這場仗就肯定能贏似的。
鐘繇姓剛直,膽氣也不小,要不然他早晨也不會單人獨騎入“賊營”,對費暢這副膽怯的作態一萬個看不慣,終究為了朝廷的臉面,也為了提振己方的士氣,還是回答說道:“不錯。”
“這就好,這就好!”
費暢不堪的丑態,城頭上諸人沒幾個人注意,他們的目光都投放到了城外。
……
黃巾軍大呼過后,踩著鼓點,向護城河方向移動。
前鋒行到城外兩里處,停下了腳步。
十四五個傳令兵從中軍奔至前陣,傳達波才的命令。
城頭諸人聚精會神地看著,猜測波才下達了什么命令。沒多久,他們就知道了。
黃巾軍的前鋒以及后邊的各營,緩慢地向兩側移動,讓出了一條可供五十人并肩而行的通道。
從開戰曰起就一直待在中軍、甚少出戰的波才主力,那千余披甲步卒和數百騎兵由一輛鼓車引著,出了中軍營地,順著通道走到了護城河外,眾軍之前。一路上,鼓聲不停。
到了目的地后,鼓車上的鼓手從車上跳了下來。這鼓手正是荀攸適才指點的那個赤膊男子。
他立在車邊,面對城頭,背后數萬黃巾士卒,展開手臂,數個跟在車后的侍從拿著鎧甲、兜鍪、環首刀等物,一一給他穿上佩好。末了,一個侍從雙膝跪地,手捧一支長戟,恭謹奉上。
他將長戟接住,拄在地上,另一手按住佩刀,仰著頭,注視城上。
陽光澄澈,河水流淌。城頭諸人的目光盡落其身,城外數萬黃巾軍士卒逐漸靜了下來。
好像過了挺長時間,又好像只過了一瞬,他慢慢地舉起了長戟,斜斜對準城上,說了一句話。
簇擁在他左右的侍從們把他的話高聲重復出來:“破城,血洗!子女錦帛任爾等取。先登陷城者,賞百金。取荀貞首級者,賞百金。取劉鄧首級者,賞百金!”